《丹溪雪》春和凉茶

4、出山

　　还有两日便是族祭，她并不去刻意关注时间的流逝，但当祭台四周的棠棣生长出花苞时，就意味着快到族祭了。

　　每逢棠棣花开之时，丹溪一族总要举行族祭仪式。

　　其实一年之中的大多数时候，丹溪都要举行很多次祭祀，而族祭和王祭一样重大，是为了悼念以往历代死去的族人和化为长生松的神女。

　　只是族人死去后离忧无力去举办各种仪式，只保留了族祭的仪式

　　她这几日都在收集松露，就是为了族祭做准备。

　　但她最近很郁闷，她发现这个山外的人好难养。

　　起因是她给他喂了好多天池水后，有一天他突然问她有没有谷物肉食之类的。离忧才恍然想起，他是人，是需要吃东西的。

　　尽管丹溪灵气充沛，居住在此地的凡人会减少进食量，降低食欲，一时半会儿饿不死，但她眼见着齐宣从一副病弱的样子变得更苍白了，还是有点于心不忍的。

　　丹溪一族靠丹溪神山存活，每年周天子祭祀都会带来大量祭品，五谷瓜果一应俱全。

　　从前丹溪并不像这么冷，除了山顶，山脚下四季轮替，她的族人也如周人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后来王室衰微，天下分裂，群雄逐鹿，诸侯割据，天子无心祭祀，民众怨声载道，祠庙被毁坏，世间无人再信奉神女，无人再至丹溪，她的族人便也相继离去。

　　离忧在从前堆放祭品杂物的谷仓里找了半天，然后翻出来一个沉甸甸的陶罐。

　　她兴奋地打开，然后与齐宣漆黑的双眼对上，两个人看着黑黝黝的黍米都惊讶地望着对方，离忧平生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她忘了，她的术法早就大不如前了。

　　“你要不……继续喝天池水？”

　　她实在找不到东西能给他吃了，但也不能看着他死掉，毕竟现在只有这个人能陪她说话了。

　　虽然她还不太懂为什么他要到丹溪来，难道仅仅是因为尔楚的一句话，不过他好像并不打算说，离忧没有硬逼别人开口的爱好，于是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及此事。

　　她刚说完就见他似乎沉默了，他刚要点头，忽握拳咳嗽起来，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他不想死，离忧能很直观地感受到他的情绪。

　　“你出过雪山吗？”齐宣抬头问。

　　他平常的时候，都是安静地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人似乎天生就是这般，好似月下松竹，清冷疏离。大多时候离忧同他说话他都是很客气的语气，虽然温和，却又不动声色地拉远了距离，这会儿那些藏起来的锋芒却都显露出来。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冷硬，像审问犯人，他垂下眼，认真道歉“抱歉，离忧姑娘，我一时有些着急。”

　　离忧觉得他此时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有些低落。他身上穿了件白衣，丹溪或许没有食物，但其他一应俱全。他身上穿的这件是大巫留下来的，材质特殊，不腐不朽。

　　“出过，我曾去过山外。”

　　她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离忧想了一会，淡声道：“你不必同我道歉，丹溪山本就不宜住人。”当初她把他捡回来是觉得以后能有个人陪着她还不错，但她忘了，凡人寿数有限，枯荣有数。况且丹溪没有食物给他，她体质特殊，自12岁册封神女那天起便很少吃东西了。

　　丹溪自千年前就已封山了，没了长生天的力量丹溪一族便会慢慢与凡人质化，寿命越来越短，所以她巫祝才会结契封山，外面的人很难进来，里面的人也难出去。

　　但齐宣不出神山，等待她的便是死亡，各种意义上的。

　　即使他靠天池水活下来苟延残喘在丹溪山，人的寿命会受影响，只会越来越短，他最终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死亡。

　　唯一的办法只有出山

　　这几日她一直忙于族祭，还没去过藏书阁翻过。

　　难免回忆起从前，那时周有祭祀的传统，他们祭拜上天，祈求丰收，国运顺调，百姓安定，而神女作为上天的象征需要向天神传达民意。每逢春猎秋狝，天子要亲上神山，拜求神女占卜。那时她会刻符箓，刻在甲骨上，她是族里刻得最好的。

　　只是后来千年的岁月里她都没有再好好的刻过一次。

　　离忧收起冒出来的一丝惆怅开始规划出路。

　　她在藏书的经楼里找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

　　符箓很珍重，不便让齐宣翻找，她虽然有术法，但经楼的书籍浩如烟海，要找出山之法也要费些功夫。

　　离忧沮丧地瘫坐下来，将背靠在书架上，或许是眼花，她看到她手腕上的手串中那颗血赭石亮了一下。

　　离忧仔细看却又没有了，她有些疑惑，转过身继续找，眼睛却忽然往最下一排扫过去，像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一样，她看到最右边靠里有本残破的卷轴。

　　她取来掸掉灰尘，那是一张牛皮纸书写而成的册书。她很快找到了有关骨玉那一行记载：“骨玉者，女娲氏补天之余，帝舜磨其四方始成玉盘……”

　　她看了个大概，大抵说远地有南殷人，迁移至中原，身怀异术，帝舜将玉盘赏赐给了南殷人，将无人居住的土地划分给他们，但南殷人却偏偏安居在了丹溪。后来一次祭祀中玉盘被丹溪族的大巫摔毁成了四块，大巫被南殷人逐出，那四块骨玉也因为南殷人部族的分裂交由四大族保管。

　　分别是丹溪、安山，以及一个已经消失的原氏，还有殷人。丹溪司卜卦，安山职占蓍，殷人后来为周所亡，原氏迁至崤山后再无踪影。

　　或许是这件事被认为是南殷一族耻辱，大巫作为丹溪的始祖，被抹去了姓名，骨玉的来历也从不被轻易提起。

　　这一段描述交代了骨玉的来历，并不是重点，离忧继续往下看，依旧没找到重要的点。忽然她看到了封山二字，下面详细记载了封山契的术法，后面几行才提到如何开山。

　　“骨玉碎，丹溪开。”

　　离忧有些愣住了，原来出山这么简单。

　　她从前也出过神山，到周的都城洛邑，集市上总是很热闹，她记得那时她买了个很是喜欢的面具，形状和样子她倒不记得了。

　　后来巫祝封山，她出不去，被困在神山千年。

　　原来破解的关键在于她一直珍视爱护的骨玉，这就相当于钥匙就在她手里而她却把钥匙收了起来。

　　离忧平生头一次体会到无语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