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诱饵》旭光微微

1、窒息采访

　　雨砸在防弹玻璃上，撕扯成浑浊的泪痕。

　　采访室里，暖气、摄像机的余热与无声的压迫混杂，闷得人胸口发沉。

　　宋照静坐其中。这位曾被誉拥有“黄金触感”的机甲驾驶员，如今只是沉默。他瘦削的身体裹在过于宽大的旧军装里，唯有微隆的腹部，勾勒出生命的迹象，与他眉宇间残存的锐气格格不入。

　　闪光灯一次次亮起，像冰冷的匕首，企图剐开他沉默的硬壳。

　　“宋少将，您‘牺牲’的这半年，是如何在□□巢穴度过的？”

　　“交出核心数据，是自我救赎，还是对翟奕闻的报复？”

　　问题淬毒，他却始终垂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投下阴影，隔绝了所有喧嚣。

　　直到那个名字再次被提起——

　　“翟奕闻声称对此一无所知，您是否认同？”

　　搭在腹部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蜷，随即死死攥紧了粗糙衣料。他抬起眼。

　　那一瞬，镜头捕捉到的并非愤怒或辩解，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从眼底最深处猛地窜起，又被他以骇人意志强行压下的、近乎碎裂的痛苦。快得像错觉，却足以让现场的骚动戛然而止。

　　采访结束，他起身离开。经过门边两名警察时，一人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腹部，嘴角勾起戏谑，用手肘碰了碰同伴，低声嗤笑：“啧，Beta……居然也能……”

　　宋照的脚步未有分毫停滞。他只是抬手，用外套下摆极其迅速地将腹部遮得更严实，随即侧过头，眼神冰冽如淬毒刀锋，直直迎上那两道视线。

　　对方下意识地收敛笑容，避开了目光。

　　走出大楼，冬日的冷风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脸上。悬浮车未到，他独自站在路边，雨水很快打湿了额发。

　　他抬手，隔着厚重衣料，轻轻按住那个小小的、不容忽视的凸起。

　　触感温热，鲜活。是他从未料想的变数，割不掉的纽带。

　　也是钥匙，骤然开启了记忆的阀门。碎片汹涌，瞬间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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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野里，是冰冷倒映着模糊人影的深色地板。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雪松气息，凛冽，沉郁，如同无形牢笼。

　　他砸碎了视线所及的大部分东西，直到力竭，颓然跪倒。一直稳坐于阴影中的身影这才起身，不紧不慢地靠近。

　　他的目光被迫沿着那双逐渐逼近的手工皮鞋向上，掠过熨帖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最终，定格于那张脸上。

　　英俊，如雕琢的寒冰。

　　他下意识地向后蜷缩，脚踝却被一只滚烫的大手轻易捕获，力道不容抗拒。天旋地转间，他被整个打横抱起，所有挣扎都被禁锢于滚烫的胸膛与坚实的手臂之间。

　　“放开！”声音因脱力与愤怒而嘶哑。

　　回应他的，是更紧的禁锢，和落在耳畔的不容置疑：

　　“不可能。”

　　……

　　事后，昏暗灯光下，烟草薄雾模糊了那人深邃的轮廓。他蹙眉坐起，夺过那支燃了半截的烟，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动作带着刻意的凶狠。

　　烟雾后的眼眸抬起，带着一丝餍足后的冰凉。

　　但他没有说话，而是再次俯身，捏住对方的下颌，逼近。双唇即将触碰的瞬间，他却骤然停住。呼吸交织，硝烟味无声蔓延。

　　“味道很难闻。”他低声说，气息拂过对方微启的唇瓣，冰冷如刃，“也很讨厌，就像你一样。”

　　被钳住下巴的人没有动，深鸦青色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只是周身的气压，在那一刻，低得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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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低沉的引擎嘶鸣割裂雨幕，将宋照从冰冷的回忆里拽回。一辆线条流畅的银色悬浮跑车，精准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英俊的Alpha面孔，眉眼深邃，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焦躁。

　　“宋照！”Alpha的声音绷紧，“总算找到你了。上车，我先送你回去。”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宋照，随即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被外套遮掩、却依旧显露出些许轮廓的腹部。

　　瞳孔剧烈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他盯着那里，嘴唇抿成僵直的线，手背青筋暴起。

　　难堪的沉默在冰凉的雨汽中凝固。

　　宋照平静地回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剧烈的惊怒与他毫无干系。

　　几秒后，Alpha几乎用尽自制力，才将视线从宋照腹部生生撕开，重新看回他的脸，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上车。”语气生硬，惊怒未消。

　　这时，宋照叫的悬浮车悄无声息滑到身侧，发出抵达的提示音。

　　他最后看了一眼跑车里那个脸色难看的Alpha，未发一言，沉默地转身，弯腰，上了自己的车。

　　车门合拢，将外面的一切——冰冷的雨，复杂的目光，不堪的过往——彻底隔绝。

　　他靠进椅背，闭上眼。

　　四年前，他拿着帝国军校的录取通知书，踏入那扇森严大门时，就清楚地知道，在那座Alpha云集、权贵遍布的金字塔里，一个毫无背景的Beta，想活下去，唯有拼命向上爬。

　　那时他以为能掌控一切——自己的心，别人的心。

　　直到真正抓住想要的，才发现那东西那么烫，那么重。他想丢，却早已扎进血肉，剥离不开。

　　宋照的指尖无意识地隔着衣料，再次轻轻按了按腹部。

　　他曾一次次将自己置于受害者的位置，一次次试图将这生命从体内分离。只有看见那人眼中布满血丝，他才能短暂地感到，尊严仍在自己手中。

　　可当那人跌入泥潭，再也困不住他，当自由触手可及——

　　他握着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却只感到一片沉重的、无边无际的虚无。

　　腹中的生命，在此刻，轻轻悸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