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长生》Seno森诺

3、青岚暗影

　　听雪苑的日子流水般滑过，表面平静无波。
　　柒渊依旧每日打理仙植，举止合乎规范，将一个因获殿下赏赐而愈发谨小慎微的仙侍扮演得无可挑剔。唯有在夜深人静，苑中结界随着主人入定而稍显薄弱时，她才会如同一缕真正的幽魂，隐匿身形，在青岚境那些被明令禁止踏足的边缘区域悄然探查。
　　她的目标明确——溯影琉璃心。
　　几次夜探，她摸清了圣地“祭坛”的大致方位，那是一座位于狐族主峰之巅、终日被七彩霞光笼罩的悬浮宫殿，外围结界的力量让她都感到心惊。硬闯绝无可能，唯一的突破口，似乎仍在九澈身上。作为狐族备受瞩目的次子，他必定拥有自由出入某些核心区域的权限。
　　这日清晨，柒渊并未像其他仙侍那样小心翼翼地用仙露滋养花草，而是随手从旁边一棵古树上折下一段带着晨露的新鲜嫩枝，指尖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幽光，那嫩枝便化作一个简陋却有效的引灵器。她将其插入一株有些萎靡的“星纹兰”旁，不过片刻，周遭散逸的灵气便被聚拢过来，滋养得星纹兰叶片重新舒展，光泽莹润。
　　九澈踏入听雪苑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雪色的衣袍袖口处，沾染了一小片不易察觉的焦黑痕迹，周身清冽的灵气也带着一丝刚平息下去的波动。他的目光掠过那株明显精神焕发的星纹兰，最后落在柒渊手中那尚未消散的、由嫩枝化成的简陋引灵器上。
　　仙界的园艺讲究的是轻柔细致，引灵更是需要刻画精密阵法，从未见过如此……信手拈来、近乎“野蛮”却有效的方式。
　　“殿下。”柒渊察觉到目光，随手将已失效的嫩枝丢在一旁，依礼垂首，姿态无可挑剔，仿佛刚才那离经叛道之举只是寻常。
　　九澈脚步微顿，视线在她低垂的眉眼和那截被丢弃的嫩枝之间扫过。“此法，并非仙域正统。”他语气平和，听不出褒贬。
　　柒渊抬起头，并未像其他仙侍被质疑时那般惶恐，反而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万物皆可为用，何必拘泥于形？有效，便是正道。”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沾染焦黑的袖口，话锋突兀地一转，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敏锐，“殿下气息浮荡，袖染雷火之痕，是强行驾驭了超出当前境界的力量吧？”
　　这话并非关切，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论断，精准地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
　　九澈眸光一凝。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且直接的仙侍。旁人即便看出，也只会委婉提醒，绝不会如此毫不留情地戳破。
　　“炼制法器，自有分寸。”他声音微冷，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分寸？”柒渊竟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千锤百炼后的了然，“力量面前，所谓的分寸，有时不过是弱者自我安慰的借口。殿下若连自身状态都无法坦然面对，又如何驾驭更强的力量？”
　　这话堪称忤逆。一旁的仙侍早已吓得屏住呼吸。
　　九澈定定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明明姿态恭敬，言语却像出鞘的利刃，锋利无比，将他内心那点因炼制受挫而产生的烦躁与不愿承认的勉强，赤裸裸地剥开。这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让他感到不适，却又奇异地……无法反驳。
　　她身上有种与整个青岚境的温顺谦和格格不入的、近乎残酷的坦诚和基于强大实力的自信。
　　他沉默了片刻，竟没有斥责，只是淡淡道：“多事。”便转身走向静室，只是步伐比平日略显沉重。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柒渊眼底掠过一丝冷然。激怒他，或是引起他的深思，都是拉近距离的方式。她需要他记住她，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温顺的仙侍，更是一个“不同”的存在。
　　当天，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默默完成分内之事。而是去了一处偏僻的熔岩地脉边缘——那里是仙族通常避之不及的暴烈之地，采集了几颗蕴含着精纯火灵力的“地火晶核”，又去药圃，并非领取，而是近乎“强取”地摘了几株带着锐利金气的“断尘草”。
　　翌日，当九澈结束晨课，回到听雪苑时，发现他平日惯用的白玉石桌上，并非预想中的温言软语或灵药仙丹。
　　而是一柄长不盈尺、形制奇古的匕首。匕身由粗糙的地火晶核简单熔铸，并未精细打磨，却自然蕴含着凝练的火煞之气；手柄缠绕着坚韧的断尘草茎，草叶的锐金之气与火煞相互冲克，又诡异地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
　　旁边放着一枚玉简，上面只有一行字，笔锋锐利，与她平日温顺的字迹截然不同：
　　“煞气冲克，可磨砺神识。慎用。”
　　没有称谓，没有敬语，甚至带着命令的口吻。
　　九澈拿起那柄粗糙却煞气逼人的匕首，指尖能感受到其中狂暴而纯粹的力量。这绝非仙族正统的宁神之物，这是兵刃，是煞器！是她用那种离经叛道的方式，从险地取来，为他量身打造的……“工具”。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是如何面无表情地穿行在地火与锐金之间，信手攫取所需，完全无视仙族的规矩与禁忌。
　　这种行事风格，粗暴，直接，却该死的有效。
　　他握紧了匕首，那冲克的煞气刺激着他因昨日炼制而略显疲惫的神识，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他抬眸，望向苑中，柒渊正背对着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弹开一株灵草上试图靠近的灵虫，侧脸在晨光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这一刻，九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叫七鸢的仙侍，与他认知中的所有仙族都不同。
　　她不是温顺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