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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言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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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亭曈下意识连呼吸都放缓了,关玄度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涩意。
“当年你遇袭,山门接到求援讯息后,师尊立刻赶往。只是抵达时,师妹昏迷不醒,没了意识,而你已经……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似是不愿再触碰那桩伤心之事,却还是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见你那般境况,师尊顾不上追敌,先带着你们二人回了山。师尊说有法子能换回你,我们几个便都忙着你的事。等到你神魂归位,尘埃落定,师尊便向衍天门提请了此事。
“师尊有剑仙之名,衍天门一开始极为重视此事,我们都以为很快就能缉拿真凶。只是后来衍天门便越发敷衍,到最后,竟推了两个凌云派的普通弟子出来顶罪。
“凌云派是个寻常门派,与我们点苍山没什么过节,且以那二人的修为而言,即使你无法击退他们,也断不至于因此殒命。况且剑仙威名之盛,寻常门派的弟子更没那个胆子对点苍山的人下此狠手。那时候我们就察觉不对,此事绝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师尊自然也看穿了其中关窍,只是等我们返回去寻找线索时,却发现所有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衍天门给出的证据严密,天衣无缝,挑不出错处。师妹醒来后,指证这二人并不是当时截杀她和你之人,可衍天门给出的解释,截杀时那二人易容改貌过。
“师尊何尝不想亲手斩杀真凶,为你雪恨?但没有证据,衍天门又是仙门刑司,内里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师尊纵有剑仙之名,也难撼其根本。
“更重要的是,他怕再深究下去,会暴露你神魂已归之事,让其背后之人再生歹念,对你不利。加之师尊当时已至渡劫境,说不准哪日便要飞升,而我们几个弟子都尚未到能独当一面的地步。
“他怕自己若强行出手,虽能痛快一时,但等到他飞升后,点苍山没了他这层庇护,我们会遭到报复。权衡再三,师尊只能暂时压下此事,叮嘱我们等你醒来后,等我们有能力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山门后,再做计较。”
虽然大体上与谢亭曈的猜想没什么出入,但听关玄度亲口说起这些事,说起其中一些细节,谢亭曈听得心口发沉。
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落下来,掩着他的眉眼,也掩住了他的情绪。
一开始他只当当年的遇袭是一场意外,是遇到了几个心术不正之徒夺宝,没想到背后藏着这么多的算计和无奈。
这些年,几个同门守着他,一边假意放下此事,一边暗中追查真相,一边还要顾着点苍山,是怎么过来的呢?
关玄度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像是被细密的针轻轻扎着。他伸手揉了揉谢亭曈的发,声音放得极轻:“别多想。”
谢亭曈缓缓抬起头,直直看向关玄度,执着道:“后来呢?”
关玄度缓声道:“后来师尊渡劫飞升,我们低调了一段时间。等到修为足够应对暗处的算计后,便重新开始查当年的事。
“因衍天门裁定的真凶是凌云派之人,我们便以此入手,派人盯着凌云派的动向,只是一直没找到什么线索。二师兄以前游历四方,结识了不少人,某天其中一位交好的道友照旧给他传信,其中提到自己相识的一个修士在凌云派驻地附近莫名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们循着那失踪修士的踪迹追查下去,这才发现凌云派行为有异。经过你当年的事,我们对衍天门早已存了疑心,便没有提请,只由我们自己查探。潜入凌云派驻地后,我们逐一排查,惊觉凌云派竟全宗修习邪术,从宗主到刚入门的弟子,无一例外。
“兹事体大,攸关性命,我便没有再多等。那宗主是个贪生怕死之徒,知道我身份后,主动吐露了你当年的事。
“他说,不过是某一日,有抱元宗的人突然找上门,说可以扶持凌云派,但条件是要交出两个弟子。如果不愿意,就会出手杀了他。那凌云派宗主本也不是什么正派人物,听了条件本就意动,再一被威胁,直接应了下来。
“交出两个弟子后,他靠着抱元宗确实得了不少好处,但他胃口太大,愈发不满足。据他所言,某一日他正修炼时,一个神秘人出现在他面前,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将他的神魂强行抽出,放入另一具身体之中。
“那具新身体的根骨天赋远比他原本的好,只是修了邪功,需得以血肉为食。他贪生怕死,更贪那一身好天赋,无半点反抗之意。
“且在那神秘人的指令之下,他开始暗中掳掠驻地附近的凡人与修士。宗内有察觉他异常的人,若不愿同流合污,皆被他灭口。之后,他又或诱骗或逼迫宗门上下一起修习邪功,拉着所有人一起下了水,如有宁死不从的,他便交给那神秘人处置。”
谢亭曈少时到了点苍山,拜入时修竹门下。点苍山中弟子不多,人际关系简单,几个同门虽然都有些自己的个性,但互相之间关系和睦,情谊深厚。
谢亭曈一开始也是有些单纯的性子,觉得天底下没几个坏人。后来师尊带他在人间中行走了两年,他看过了红尘之中的人情冷暖,是非纠葛,虽然没有从前那般天真,但也还是觉得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他没想到世间竟有人卑劣至此,为了一己私欲,竟不惜引狼入室,将整个宗门拖入深渊。
谢亭曈道:“修行是修道修心,此人如此行径,背弃道心,又怎么会得到天道眷顾?”
他叹了一声,又问道:“那些被掳走的凡人和修士呢?”
关玄度:“除了他修炼邪功必需的部分,其他的都被他交给那神秘人了。那宗主曾问过用途,神秘人只说是用来喂阵。”
“喂阵……”谢亭曈皱眉,“看来他们背后还另有图谋。”
“嗯。”关玄度道,“只是当年我未在凌云派内发现阵法痕迹,想来他们还另有据点。”
谢亭曈:“阵法一事,可有什么线索?”
这些里年关玄度守着谢亭曈,鲜少出山;另外几位同门都忙着宗门事务,实在抽不开身亲自去查。此事隐秘,也不好随意寻人帮忙,派了几个可信的弟子暗中探寻,但都经验尚浅,所获甚少。
“并无。”关玄度摇头,“我们怀疑有人特意替他们遮掩行踪,或是像凌云派这样,有整个宗门作为幌子。”
谢亭曈:“师兄有怀疑对象吗?”
关玄度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眼,心下了然,异口同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抱元宗。”
谢亭曈道:“抱元宗与凌云派本是互取所需,但凌云派胃口越来越大,抱元宗心生不耐,这时候便由那邪修出手,恰好一箭双雕。既替抱元宗解决了这个隐患,又能让那邪修达成自己的目的,将凌云派掌控在手中,让他们提供“养料”。且夕照说过,有从抱元宗逃出来的弟子,亲口所说宗内有人勾结外敌。”
关玄度颔首:“此前我们虽有猜想,但心中尚有几分摇摆,直到卫夕照上山。如此一来,当年你遇袭之事,衍天门那般敷衍,若是有抱元宗在其中周旋打点,也说得通了。”
“只是还有一事我不明白。”谢亭曈道,“为何要对我下手?”
关玄度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是因为我们‘点苍日月’的名号。”
关玄度:“修真界中并称师尊和陆云山前辈为“刀剑双绝”,但你也知晓,陆前辈的师弟宁易之亦是习剑。陆前辈陨落后,宁易之接手了抱元宗。他心胸狭隘,容不得旁人压过自己。”
谢亭曈:“师尊也曾说过,宁易之不是可交之人。”
关玄度:“那时候点苍山有师尊这个‘剑仙’,本就让同样习剑的宁易之记恨。宁易之上位后,恰逢抱元宗青黄不接,年轻一辈中虽有陈任词,但他与宁易之并不亲近,而且在你之后,他也陨落了。”
谢亭曈:“我先前怀疑过陆前辈和陈任词的死因蹊跷,但还是不愿相信他会对自家同门下手。但只有这二人皆不在,他才能坐稳宗主之位。当时陆前辈修为冠绝九州,也只有他,陆前辈会不设防。”
“我亦有此猜想。”关玄度道,“抱元宗青黄不接,而你我二人的名号太盛。起初只是有人将你我与抱元宗的年轻一辈比较,到后来,甚至隐隐盖过了抱元宗。”
“宁易之上位后,抱元宗行事逐渐激进,虽位列上三宗,但自诩是仙门第一大宗,并不把无极坞这个散修地和三生谷中的医修们放在眼中。但点苍山连着两代人都压过了抱元宗,宁易之如何能忍?
“可能便是因此,让宁易之动了杀心,打算对你我出手。恰好那时,你下了山。”
听到此处,谢亭曈却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幸好。”
关玄度没觉得有什么好的,皱眉道:“为何如此说?”
谢亭曈:“我本来打算要请师兄跟我一起去游历,但师兄你说要去闭关,我便没有提这事。”
谢亭曈看着关玄度:“幸好师兄你当时去闭关了,若是我们一起下山,可不正给了宁易之机会?”
关玄度眉峰蹙得更紧了:“可若不是因为我说有修行瓶颈,你不会为了取墨灵芝,那么急匆匆的,不做什么准备就下山。”
谢亭曈笑着道:“师兄怎么还跟我争起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即使没有这事,我也会下山,无非是跟谁同行,多几个人少几个人的区别罢了。”
可关玄度却觉得呼吸都在发痛。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说要去闭关,如果谢亭曈当时开口邀请了自己一起去,他们二人同行,应该能一起平安回山吧。
他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个可能。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那场所谓的闭关,并不是因为修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