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35章：属于自己的战场 ...
-
第三十五章
教室里的空气，悄悄变了味道。
曾经弥漫着零食与嬉闹的甜腥气，如今被习题册翻动时的油墨香取代。就连下课的铃声，也失去了往日的召唤力，同学们冲出去的脚步里，都带着一股急于回家啃书的匆忙。
我盯着铅笔盒里那堆迅速增多的灰白碎屑，如同凝视着时间被橡皮一点点擦去的证据。指尖因长时间握笔，留下一道浅红的凹痕，带着微微的酸胀，像是成长悄悄刻下的印章。
放学的铃声再次响起。我看着门边那个背对喧闹的熟悉身影，第一次，用力按住了自己想要像归鸟般立刻飞去的本能。
拉上书包拉链，金属齿扣合的声音清脆作响，像为我独自的启程敲响了定音鼓。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语气里带着已然下定决心的平静。「恭弥，接下来这一周，我要和高桥君他们全力冲刺了。」话音未落，我已仰起脸望向走廊窗外明澈的天空，仿佛在校准自己前进的罗盘，「所以就一周！等考试结束后我们再一起回家。」
他侧眸瞥来，眼神里没有意外的波纹。几乎在我最后一个音节落地的瞬间，他已将身体重心转向校门的方向，只留下一个极简的颔首，剪断了最后一丝犹豫。
没有回头，当那道墨色的身影融向校门外的光晕，我便攥紧书包带子，满怀孤勇与干劲，径直转向通往空教室的、那条属于我自己的路。
空教室里的「学习」从来与「正襟危坐」无缘。我刚推开门，一个纸团「咻」地划破空气，降落在身前。
「诗织！快接住这颗『知识炮弹』！」浩太站在椅子上保持着投球的姿势大喊。展开被揉得温热的纸团，上面是高桥君用工整字迹写下的数学题，墨迹还带着认真的稚气。
春野没好气地将我手中的纸团抢过去，丢回浩太的方向，「别理这个笨蛋！诗织，快来看和哉画的『学习作战图』。」她转而帮高桥和哉在桌上铺开几张巨大的图纸，那纸上画满彩色格子像一幅藏宝图。
「我爸爸说，做事之前要先有计划。」高桥君收拾好翻亂的書包，我和春野、浩太围拢过去，好奇地看着这些巨大的「画」。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点着那几个用彩色画出的格子，「他说，把要学的东西像整理玩具箱一样分开放，找起来就方便了。你看，」随后停留在最大的图样上，「这个蓝色的『词语宝盒』是国语，要学很多新的汉字和读故事。这个黄色的『数字迷宫』是算数……所以诗织你试试。」
我依言拿起橙色铅笔，基本上在語文、生活課和體育都畫上了一个小小的○，像盖下认可的印章。
而当我在「数字迷宫」上画下一个表示困难的「？」时，浩太立刻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别怕！看我的！」
他抓起一根铅笔当作球棒，对着想象中的数字挥棒：「小数点，看球！把它打到外野去！」我们被他滑稽的动作逗得前仰后合，但奇妙的是，经过他这么一闹，那些僵硬的数字好像真的被赋予了生命，没那么可怕了。
学习小组的时光，如同一場精心策划的熱鬧遊戲，比想象中流逝得更快。
高桥君会把复杂的题目变成「数字小队长指挥0号士兵」的童话；春野则负责给所有笔记配上可爱的「心情太阳」和「记忆小花」；而浩太，这位「能量补充官」，总能变戏法似的掏出各种零食，并庄严宣布：「这是『思考燃料』，喝一口能多做三道题！」
最精彩的是，为了记住那些拗口的地名，浩太把它们全编成了「接球口令」。他一边做着标准的投球动作，一边喊：「滑——梯——区！看球！」「沙——坑——区！接住！」我们笑着，闹着，那些知识却像被浩太精准击中，「啪」地一声，牢牢粘在了记忆的墙上。
「浩太，你以后肯定是能一边打球一边说笑话让对手分心的那种选手！」春野笑得直拍桌子，眼角泛出泪花。
浩太得意地一扬下巴，做了个投球的动作：「那是！本大爷的绝杀球技就叫『搞笑变化球』！」
我也忍不住笑了，胸腔里鼓动着温暖的气流。就在这时，我试着用高桥君「数字小队长」的方法，成功解出了一道题目，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轨迹。「看！我好像做出来了！」
高桥君凑过来，眼睛亮了一下，他拿起绿色的铅笔头，在我的草稿纸边上，轻轻画了一棵稚嫩的小树苗：「嗯！小树苗成功吸收养分，长高了一点。」
第三天的放學后，我们正进行到「能量補充」環節——浩太刚把最后一包果汁软糖倒在课桌中间，三只手同时伸过去，像一群抢食的雏鸟，指尖在夕阳下泛着暖光。
就在这一刻。
教室门被无声地拉开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抱臂倚在门框上，午后的阳光在他身后流淌，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一直延伸到我们乱糟糟的课桌脚下，像一道无声的界限。
时间，仿佛被骤然塞进了一块巨大的琥珀之中。
浩太的反应最快，也最夸张。他像被按了暂停键，伸向软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猛地缩回，下意识地把那包罪证似的软糖飞快地塞到了自己的棒球帽子底下，然后挺直腰板坐好，动作僵硬得像上了发条的玩具兵，眼神躲闪，完全不敢看向门口。
春野倒吸一口冷气，手忙脚乱地把摊开在桌上的少女漫画合上，企图用一本厚重的国语课本把它盖住，脸颊涨得通红，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连一向沉稳的高桥君动作都慢了半拍。他面前虽然摊着「作戰圖」，但图的一角正压着几张我们刚才传阅的卡通贴纸。他的耳根微微泛红，手指不着痕迹地、慢慢地将那几张贴纸挪到了笔记本下面，像隐藏起一个天真的秘密。
而我——
当我从一道应用题的泥沼中艰难拔出思绪时，才发现周遭已是一片「学术废墟」后的死寂。云雀恭弥正站在门口，目光如一道沉静的水脉流过现场的每一处紊乱，所及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变得规整了些，尽管浩太保持着「太空人」的僵硬坐姿，而春野试图用国语书掩盖「犯罪证据」，高桥则刚刚完成「证物转移」。
他最终落在这片废墟里唯一的「幸存者」，以及我面前那张写满战斗痕迹的草稿纸上。指尖在门框上叩击两下，如同在混乱的乐章敲下两个终结的清音，随即无声离去。
门一关上就将空气中弥漫着的「心虛」味道挥散，浩太整个人瘫软在桌子上，长舒一口气像劫后余生：「吓、吓死我了……他刚才是不是盯着我的帽子看了？」
春野也拍着胸口，声音带着颤音：「我以为他要过来把我们的漫画和零食都没收呢！」
高桥君恢复了镇定，推了推眼镜，冷静地分析：「他的主要观察目标，似乎是我们整体的学习状态……以及个别人的专注度。」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惊魂未定的朋友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张在混乱中依然爬满了思考痕迹的草稿纸，忽然明白了高桥的意思。在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審查」里，他们三个是「共犯」，而我，是那个唯一在认真「工作」的人。
好气又好笑，我拿起笔，轻轻敲了敲浩太还压在帽子上的手：「『能量补充官』，可以把我的『思考燃料』还给我了吗？」
考试那天，终于在紧张与期待交织的情绪中到来。
教室里静得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细响，当那份决定命运的试卷轻轻落在桌面，我甚至能听见自己骤然收紧的呼吸。指尖洇出薄汗，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动展开了试卷，当目光确认国语和生活课依旧是我的安全岛时，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笔尖划过纸面，像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样笃定。
然而，这片笃定在算数卷前戛然而止。
图形与数字不再是温顺的符号，它们瞬间集结在我眼前，垒起一座冰冷而沉默的迷宫。面对着这堵无法逾越的障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张名为焦灼的网正在慢慢收紧。笔尖在草稿纸上徒劳地画着圈，每一圈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将那嘀嗒声刻入我的耳膜。每道轨迹最终自我缠绕成一个透明的牢笼，将我纷乱的思绪困作一只在方寸之间撞着无形壁垒的兽，找不到出口。
绝望将至，指尖却先触到一道熟悉的微痕。是那支曾用贴纸小心修补，舍不得丢弃与他共有的信物，此刻它正温柔地提醒着我。
这道痕击碎了眼前的牢笼。浩太的战鼓、高桥的航线，最终都汇入我的笔尖。当答案落定的瞬间，心中涌起的并非狂喜，而是如同最后一块积木严丝合缝地嵌入高塔顶端时，那种圆满而稳固的平静。这是我凭自己力量越过关隘后，世界回赠的安宁。
交卷铃响。我收拾好文具，随着人流走出教室。迎着夏日刺眼的阳光，眼眸不自觉地眯起，感受着那份落在眼皮上的暖融，整个人仿佛还飘浮在解题后那片无波的安寧里。
「诗织！」
春野清亮的声音，戳破了包裹我的透明结界。现实的喧嚷与色彩在薄膜碎裂的瞬间奔涌而来，她和浩太已带着满脸考后的兴奋和轻松来到了我面前。
我朝他们笑了笑，简短地应答着关于题目的讨论，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越走越快。目光早已不受控制地越过喧闹的人群，急切地在校门口的那片树荫下搜寻——
然后，心脏轻轻一跳。
云雀恭弥就站在那棵熟悉的榉树下。他抱臂微微侧着头，仿佛在聆听风与叶的私语。那双总是过于清醒的眼睛半垂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扇形阴影。一片榉树叶恰在此时旋落，却在即将触到他肩头时，被他伸出的指尖截停了去势，仿佛连自然的打扰也在他清净的领域之外。
就在确认他身影的这一刻，所有被压抑的紧张、全神贯注后的疲惫、克服难题的成就感，以及那一周来，每次在走廊岔路口转身离开时，积攒在心底、不敢言说的思念…… 所有情绪如同积雪消融，汇成一股温热的暖流，冲垮了所有故作镇定的堤坝。
世界的声音骤然褪去，视野里只剩下那个身影。
「明天见！」匆匆对朋友们留下一句便转过身，用尽全力地似认准归途的雏鸟，朝着那片安静的树荫飞奔而去。
皮鞋轻快地踏过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那半步的距离之内。
听到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他转过头。那双凤映出因为奔跑而有些狼狈的我。
我猛地在他面前刹住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所有在心底翻滚了一周的话，此刻都堵在喉间，化作滚烫的温度涌向眼眶。
抬起头望向他，唇动了动，最终冲出口的，是带着喘息、鼻音，却无比坚定的一句：
「……我做到了。」
他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急促起伏的肩头，和我亮得异常的眼睛。没有问我「做到」了什么，仿佛我所有未宣之于口的话，他都已听懂。
「这不是当然的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双总是紧抿的唇，牵起了一抹清浅却真实的弧度。那并非嘲弄，而更像收刀入鞘时确认无恙的松弛。那笑意如同掠过水面的微风，转瞬便隐没在他惯常的平淡之下。
他已然转过身，如同过去无数个放学午后一样，将原本抱臂的手垂了下来，随意地插进口袋，「走了。」
我用力点头，快步跟上，熟练地占据了他身后那半步的位置。看着眼前那个清瘦却可靠的背影，一周来的孤单和努力瞬间都有了归宿。
夏日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
「所以，」我走在他身侧，用充满期待的语气问，「暑假那么长，自由研究的课题……我们一起来做，好不好？」
前方被夕阳染成橘粉色的街道，蝉鸣在我们身边织成一片绵密的网，他的沉默在其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步履未停，清冽似像浸过夏日的溪水的声音问道：「你想研究什么？」
「我……还没想好。」我老实承认，但马上补充，「我们可以一起想！」
他原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蝉鸣最响的那一刻，他的脚步顿了顿，把一句「想到再说」轻轻摁进下一个起落之前里。
我的嘴角立刻不受控制地上扬，心里像有一整片蒲公英「噗」地一下被吹开，轻盈地飞满了胸膛。
「那我要把暑期作业也带来你家一起做！」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35章：属于自己的战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