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观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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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体育课的喧闹如同沸腾的锅炉，我却像悬在锅缘将落未落的水珠，不安地寻找着一处熟悉的安静归处。分组名单宣读完毕，篮球队列逐渐成形。我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执拗地在每一个他可能存在的角落搜寻，包括那棵梧桐树的荫蔽下，体育馆后门的阶梯旁。
沒有。那片理應由他佔據的安靜角落空著，也讓昨天放學路上留下的謎題，再一次沉甸甸地壓上心頭。恭彌的「自有方法」究竟是什麼？
「诗织，这边！」春野用力挥手，浩太已经抱着篮球，做出夸张的投篮姿势。我应声归队，身体随着队伍移动，心思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飘向别处。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视线□□场另一端，那片赤红色跑道上的景象攫住了。
几个身影立在起跑线前，其中那个最为纤细挺直的，不是恭弥又是谁？他站在那里，与周围跃跃欲试的孩子们拉开一道无形的距离，并不像是来参与遴选，而是来巡视自己的领地。阳光将他的影子倔强地烙印在粗糙的跑道上，像一道与世隔绝的界线。
体育老师正在那里忙碌，他们拿着记录板，神情严肃。几位高年级的学长姐帮忙拉起了临时隔离线，一张课桌上摆满了秒表、记录表和一卷皮尺。
原来他的方法在这里。可这份了然转瞬即逝，更汹涌的好奇已翻涌而上：他站在那里准备做什么？
老师递给他一个号码布，他接过来，低头瞥了一眼那个鲜红的「8」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依言将它别在胸前。那指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郑重。
他随着其他参与选拔的人再次走向起跑线，在原地轻轻跺了跺脚，仿佛在确认地面的硬度。当老师高喊「各就各位」时，他俯身做出预备姿势，周身的空气仿佛随之凝滞，绷成一道蓄势待发的弦。
就在这时——
发令枪声隔着半个操场传来，有些模糊。
几乎在响声抵达的同时，那道黑色的身影已弹射出去。起步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不知为何，我的喉咙也跟着发紧。操场上，其他孩子的表情因奋力冲刺而绷紧，唯有恭弥，面容在奔跑中静止如深潭，仿佛将所有沸腾的思绪与消耗，都压进了那具正破风前行的身体里。
身体维持着前倾的弧度，步伐协调而轻盈，每一步都摒弃了所有冗余。与其说他在和别人竞速，不如说正与一个无形的对手交锋——试探风的阻力，校准步伐的跨度，挑战自身肌肉与呼吸所能承受的极限。看着他那副心无旁骛的模样，连带着我的心跳也仿佛被他脚步的节奏给拴住了，一下又一下沉稳地敲在胸口。
他跑得很快，非常快，快得让我差点忘了呼吸。操场上没有哪个一年级生能比拟这种速度，但一两个高年级生仍凭借腿长跑在前面。他的快，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每一步都稳稳叩击地面，不像旁人那般手忙脚乱。我甚至觉得他不是在跑步，而是在追逐着什么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力量似乎在途中被巧妙地预留，没有初时的拼命狂奔，只有对节奏的感受与调整。他的步伐均匀得像在数着拍子，落地的清响与呼吸的节奏早已融为一体。
这和上次运动会时完全不同。那时他像一阵扫过原野、不愿停留的风；而此刻，他像一道沉默地划破水面的流线，将所有的阻力悄然瓦解。
直到最后的直道，真正的加速才骤然开启。沉睡的力量被唤醒，每一步都蕴含着踏裂地面的决绝。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仿佛被那步伐牵引到了喉咙口。他整个人化作了离弦之箭，以一种令人心惊的优雅，撕开了终点线前的沉闷。
冲过终点，名次居中。老师递上的水壶被沉默地接过，随即搁置一旁。他已径直走到场边，目光落在鞋尖，仿佛正在无声复盘方才的征途。不见弯腰喘息，只是将急促的呼吸，强行压成了绵长而轻微的吐纳。
那一刻，那句无声的宣言彷佛直接敲击在我的鼓膜上，无关胜负，只有一个念头：「还能更快。」不知为何我竟也跟着松了口气，犹如完成这场奔跑的，不只是他，还有一旁屏息凝视的我。
但我一直看着他，所以这次没有错过。垂在身侧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白色，正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膝盖曾有瞬间微小的发软，随即被强大的意志力立刻稳住，恢复了平稳的姿态。
几位体育老师的议论声也随风隐约飘来。
「……姿势很漂亮，核心比同龄人稳定太多，完全是野路子的自成一派……」
「可惜了，一看就不是会听话的主，不然好好打磨一下……」
「你看他刚才最后那几步，小腿的爆发力是有的，就是身体还没长开，跟不上那股劲儿……」
他们说的话，我有一半听不懂。
而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背影。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和跑道之间有一个别人都进不去的秘密。
他才不是为了被别人选中才跑步的。
就像一块沉在河底的石头，不在乎岸上的人怎么看，只是安静地等着下一次水流变得更急。
心里有股冲动，想像春野她们鼓励我那样，跑过去对他说一声「已经很厉害了」。
这个念头推着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半步。视野里，他微颤的指节和那份强行压制的疲惫变得格外清晰。
我倏地收住了脚步。
平日他对任何靠近的影子都会让他立刻惊醒，更不用说此刻的他正沉浸在与自己身体的对话里。
那股冲动被一种更沉静的理解缓缓压下。我清楚地知道，他不需要。现在过去不是关怀，而是冒犯——如同试图靠近一头正在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或是在一柄正在冷却定型的兵刃上徒然留下指温。
「啧。」似乎能听到他发出这样带着点不耐烦的气音，那双凤眸微微眯起，锁定般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那里面没有懊恼，反而燃起了一种发现新猎物的灼人亮光。
测试全部结束后大家开始整理数据。我看见恭弥背对着喧闹的人群，微微仰头闭上了眼去感受掠过额前的风，独自消化方才奔跑中身体的每份感受。
一位老师朝他走去，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我听不清对话，只看见他侧过脸，用那个我熟悉的拒绝弧度摇了摇头，便转身打算离开。
我原以为他会就这样径直回家。
但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脚步顿住了。他回望起那条空无一人的跑道，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沉默几秒后，他做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重新迈开步子，在没有任何人要求的情况下开始了又一次奔跑。
这一次，没有发令枪，没有对手。只有他一个人，在那片赤红上奔跑。隔着这段距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一些不同：先前测试时那种绷紧的力道不见了，他的身影舒展开来，跑得比刚才更流畅，甚至带着一种……像是找到了某种节奏的惬意？
他只是在跑。方才的遴选仿佛只是一次预演，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登上属于他一个人的舞台，去追逐那个唯独他能看见的目标。除此之外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诗织！快过来，轮到我们进攻了！」春野的呼喊将我从那片红色的世界拽回。
我最后望了一眼那个独自奔跑的身影，转身回到队友身边。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咚咚作响，如同我此刻混杂着震撼与了悟的心跳。我知道，放學後我大概只有一件事情想問他了。
——跑步好玩嗎？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30章：观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