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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夜晚,游轮航行在海上,如同飘在水面的一片落叶一样渺小。
      游轮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衣着华贵的男女们笑着碰杯,清脆的声音应和着流淌的钢琴曲,水晶吊灯折射出一片让人迷醉的色彩。

      侍者们端着托盘来来往往,为尊贵的客人们递上美酒。长桌上摆满了食物,精致的造型代表着其不菲的价格,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甜蜜。
      这种让人迷醉的气氛将一直持续下去,如同永不散场的宴席。

      游轮外,没被灯光照到的地方一片黑暗。冰冷的、流动的漆黑海水,如同液态的宝石,或者是逐渐凝固的琥珀。
      江风祭倚在游轮的栏杆上,垂眸看向海面。海浪不会因为夜晚而停息,它孜孜不倦地拍打着船体,发出巨大的声响,船摇摇晃晃,世界也在摇摇欲坠。
      外面的摇晃似乎打扰不了里面的狂欢,里面和外面,一个灯火通明,一个黑暗冰冷,一面墙壁分割出两个世界。

      有人喝多了酒来岸边吹风,醉醺醺的和他打招呼,“不是那个……很受女人喜欢的画家吗……”

      江风祭没有说话,他离开栏杆,站直身体,走向没被灯光笼罩的黑暗中去。
      江风祭个子高身形瘦削,穿着黑色的西装,发尾有些长了就被他扎起来,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偏偏走路的姿态是轻巧优雅的,就像一只摇晃着尾巴的黑猫。
      有人觉得黑猫灵动,有人视之不详,但猫是不会在乎的。

      醉鬼被海风吹了一脸,海浪大了起来,船摇晃地越发剧烈了。
      飞溅的水花打在醉鬼脸上,让他清醒了一点,想起刚才见过的那个人,醉鬼打了个寒噤。

      他当时怎么敢和那个疯子搭话的?

      圈子里不乏喜欢刺激的人,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都注意着分寸,避免把自己这条金贵的命给搭上。
      他们只做岸上抛饵的人,看着下边的人为那点东西打的头破血流,自己则带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傲慢,站在安全的地方观望。
      但是这个江风祭不一样,他是个玩命的疯子!

      江风祭是个有名的画家,画作诡谲,画风阴郁,他的作品线条杂乱,传递出来的是一种刺破人心的混乱和恐惧。
      偏偏这个时代就喜欢追逐那些特立独行的东西,江风祭的作品很受追捧,再加上画家本人长了一张好看的、让人怜惜的脸,有大把的贵妇小姐抢着买单。
      江风祭能画出那样的作品,他本人也是疯狂的,他用性命去追逐灵感的缪斯,有好几次都是生死一线。

      醉鬼的脑子昏昏沉沉想了不少,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很细微的声音:

      ——“扑通”。

      醉鬼的脑子一下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冒出冷汗。
      他扯着嗓子大喊:“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江风祭又感受到了那种注视,冰冷的注视,就像是浸泡在深水中的一双眼睛。
      他不知道这目光从何而来,但他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江风祭翻过栏杆,西装下摆被风吹的翻飞,他毫不在意,只是低着头看着夜晚黑色的海面。
      这个夜晚没有星星,夜晚漆黑一片,放眼望去看不见陆地,四面八方都是海,广阔庞大的让人心生恐惧。

      船随着波浪起伏,晃荡的幅度很大,而江风祭只用了一只手固定身体,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
      江风祭闭上眼睛,那种注视更加明显了,就像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你在看我,对吗?”
      他喃喃自语,海浪声以及轮船的轰鸣声太大了,他的声音只能自己听到。
      没有人回答,当然没有。

      江风祭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黑色的轮廓,没有形态,没有声音。
      他不知道这黑色的影子是谁、长什么样,但他确定,祂是存在的。

      祂在注视着自己,于是那些荒诞崎岖的梦境向他展开。或是上升,或是下坠,或是攀登,具体的内容被抹去了,他只能抓到那一点感觉。
      等到江风祭醒来时,只能抓住那肥皂泡一般梦境的一点轮廓,将其反复梳理咀嚼,画在纸上。
      那些惊世的画作不过梦境的残篇,越是参与便越是沉迷,江风祭忍受不了这种诱惑,唯有献祭什么才能得到缪斯的垂青,那就献祭自己好了。

      江风祭走上了死亡边缘的钢丝绳,幸运的一点是,他至今还活着。
      他也曾经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精神有问题,才虚构出了一种不存在的事物,艺术家的精神状态往往不算美好,不知道算不算一种工伤。
      但是经过多次测试,心理医生告诉他,他的精神正常,甚至比大部分人都要好。
      江风祭听了想笑,如果像自己这样,在生死边缘追逐缪斯的垂青,为了灵感,为了解读那些奇异诡谲的梦境,不惜搭上自己性命的人算是正常人的话,那这个世界宽容成什么样子。

      但是现在,他将一切都交给直觉,交给那些冥冥中的导引。
      他被带到此地,聆听不知谁人的呼唤,让他投身这片深海,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被吞吃殆尽。

      艺术家多少有些疯狂,江风祭正是其中一员。
      他对着海面发出笑声,断断续续的低笑,一只手捂住了脸,挡住了那些癫狂混乱的神情,而眼睛通过指缝,依旧盯着那片黑色的海。
      他黑色的眼睛是与表情格格不入的冷淡,漆黑锐利,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只是在评估无关之人的死期。漠然地估算着自己跳海生还的概率
      ——答案是近乎于零。

      他笑了,合上眼。
      那些冷酷与理性被尽数抹去,只剩下纯粹的感知。
      他知道,那双黑暗中的眼睛也在看着自己。

      “你会接住我吗?”
      他发出最后一声疑问,而后松开了那只手。
      黑色的身影坠入海中,如同折翼的鸟,落水时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转眼就被海水吞没。
      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身体,挤压着肺部少有的那一点空气。
      黑色的头发在水中散乱地铺开,有些发丝绕上了他的脖颈,仿佛上吊的绳索。

      江风祭不会游泳,他去探寻了那么多次死亡,依旧没能从中获取到经验。
      在生命即将被剥夺的苦痛中,只能无力地挥舞四肢,海水无孔不入,这个庞然大物消化他甚至不需要多少时间。
      很快,那最后一口氧气从肺部挤压出,他的口中吐出一串泡泡。
      成串的泡泡上浮,去往发着光的海面,而他无力地下沉,沉入黑色的海底。

      梦境慷慨的为临死之人开恩,于是那些诡谲到难以描述的幻境笼罩了他。
      江风祭发觉自己漂浮在海里,他不再感受到窒息,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形体,现在的他就像是被人牵着的气球,而线的另一端是——

      江风祭的视线顺着长长的、如蛇一般的尾巴往上移,看见了一个长发的背影。
      只看上半身,她与人类女性无异,但是那条银色的长尾,让这个画面显得离奇。
      江风祭想到了神话中的女娲,同样是人身蛇尾。
      他本以为,女娲是古人奇幻的创作,现在看来,似乎是存在的,江风祭的世界观产生了动摇。

      长发的女人摆动尾巴,在海底行走着。海底的细沙被她的蛇尾扫过,有时候会惊扰埋在沙里的小螃蟹,小螃蟹被惊动,又换了个地方继续埋着。
      海底的一切都是深黑色的,只有女人那里有亮光,江风祭看着女人走过漫长如朝圣般的道路,最终停在了一个地方。
      女人将手中的亮光往上递,于是江风祭看见了那建筑的一部分。

      那建筑呈铁黑色,样式古朴,花纹被侵蚀的斑驳不清,从这一角就可以窥见整体的庞大。
      珊瑚就像陆地上的杂草一般,依附着建筑生长,散发着微光。

      江风祭的灵魂好像被泡在水里,又或者死后变成了背后灵,他不能转换视角,只是跟着,就像隔着屏幕看着一段既定的故事。
      女人又动了,她甩动灵活的蛇尾,游上被沙石覆盖的台阶,一路向上。
      江风祭跟在她的背后,跟着往上攀登。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离女人越来越近,江风祭不清楚自己的状态,只能低头小心地看着台阶,避免踩到女人的尾巴。

      忽然,女人再度停下。
      江风祭跟着停住,他跟在女人身后,和她的距离只有几个台阶。
      女人的蛇尾太长了,比较纤细的尾端不断摆动,江风祭担心碰到她,默默站远了些。

      女人停了下来,江风祭便抬头,看着对方漆黑的长发。那长发在海水中张扬着,仿若漆黑的海蛇。
      他盯着女人的背影发呆的时候,却看见那人突然侧过身子,绿色的眼睛亮如鬼火,凌厉地向后扫去。

      江风祭被那眼神钉在原地,女人发现他了吗?他的大脑一阵恍惚,无暇思考,随后他从幻境中抽离,回到现实的身体中。
      他的身体沉且冷,肺部呛了水火辣辣的。江风祭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劫后余生并不让他有多欣喜,江风祭忘记了那幻境中的很多东西,只记得那人有双亮的惊人的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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