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铠甲，她的蛊》》波吉老师

31、心狱

　　亲兵冰冷的传唤像一道催命符，瞬间将苏晚从地窖中获得的短暂信息和喘息机会击得粉碎。她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方才影的警告言犹在耳——“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将军！”
　　凌烨此刻召见，是为了什么？是发现了她私自离营？是察觉了她试药的异常？还是……那个被影打晕的刺客被发现，牵连到了她？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翻滚，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镇定。
　　“是。”她低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跟着亲兵走向主帐的路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军营中的气氛依旧肃杀，巡逻的黑云骑目光如炬，扫过她苍白的脸。她能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正涌动着可怕的暗流。
　　踏入主帐，一股比帐外更加冰冷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凌烨依旧坐在案后，并未在处理文书，而是单手支额，闭目养神。案上的灯火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紧抿的薄唇和微蹙的眉心透着一股难以消散的疲惫和戾气。
　　他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苏晚，里面没有了前几日的探究，只剩下一种沉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审视。
　　“去了何处？”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千钧重压。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垂手恭立，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舌尖滚了滚：“回将军，民女……民女去伤兵营库房为将军寻找配制新药膏的药材。”
　　“哦？”凌烨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何种药材，需耗费如此之久？又为何……神色如此惊慌？”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她所有的伪装，直刺内心最深的恐惧。
　　苏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果然注意到了！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疲惫而非惊慌：“民女……愚钝，对药材性状不甚熟悉，多费了些时辰翻找……加之近日营中气氛紧张，民女心中难免……惶恐不安，故而失态，请将军恕罪。”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凌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苏晚低垂着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带来的巨大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死死咬着牙关，才忍住没有颤抖。
　　良久，凌烨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是吗？本将还以为，你是被今日营中的‘骚动’惊扰了。”
　　他提到了“骚动”！他知道！
　　苏晚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大脑飞速运转，斟酌着该如何回应。
　　不等她回答，凌烨忽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地盯着她：“还是说……你听到了些什么不该听的？或者……见到了些什么不该见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苏晚的心上！他果然在怀疑！他甚至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几乎要让她崩溃坦白。但影的警告和地窖中的对话如同警钟在她脑中轰鸣——不能承认！承认就是死路一条！
　　她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带着真实的哭腔和颤抖：“将军明鉴！民女什么都不知道！民女只是去库房找药材，听到外面有些混乱，心中害怕，就赶紧躲了起来，直到安静了才敢回来……民女真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求将军相信民女！”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表现得如同一个被吓坏了、只想自保的普通女子，甚至不惜用上哭腔。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挣扎。
　　凌烨看着她伏地颤抖的身影，眼中风云变幻，那锐利的审视似乎稍稍缓和了一丝，但深处的疑虑并未散去。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起来吧。”
　　苏晚依言起身，依旧不敢抬头，肩膀微微发抖。
　　“你的胆子，似乎比本将想的还要小。”凌烨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也罢。近日营中确是多事之秋，你安分待在此处，无事不必外出。”
　　“是……民女遵命。”苏晚低声应道，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暂时……过关了？
　　然而，凌烨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李猛今日脉象如何？”
　　苏晚稳了稳心神，如实回答：“回将军，李副将脉象依旧沉滞虚弱，毒性盘踞极深，生机流逝……若再无解药，恐……回天乏术。”她再次强调了解药的紧迫性。
　　凌烨的眉头锁得更紧，手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那里似乎又开始突突地跳痛，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以压抑的烦躁和暴戾：“解药……解药……一群废物！连个下毒之人都查不出来！要他们何用！”
　　他猛地一拍案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
　　苏晚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凌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但眼底的血丝和那股骇人的戾气却并未消退。他最近的情绪似乎越来越难以控制。
　　他闭上眼，揉了揉额角，再睁开时，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疲惫和冰冷：“……你的药，近日似乎效果不如之前。”
　　苏晚心中猛地一咯噔！他果然察觉到了她减少药量！她急忙道：“将军明察！或许是因将军近日劳神过甚，耗损过大，影响了药效……且是药三分毒，同一种药材使用过久，身体或会产生耐受之性，需得适时调整方子……”
　　她巧妙地将原因引向他的劳累和正常的药物耐受，再次掩盖了真相。
　　凌烨深邃的眸子看了她半晌，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假。那目光让苏晚如芒在背。
　　最终，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既如此，便好生斟酌，调整药方。本将要尽快恢复，没时间等下去。”
　　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急于摆脱某种困境的焦躁，甚至……是一种对力量恢复的迫切渴望。地脉紫芝带来的虚假“好转”和潜在的成瘾性，似乎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是……民女定当尽力。”苏晚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
　　“下去吧。”凌烨似乎耗尽了耐心，重新闭上眼，眉宇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阴郁。
　　苏晚如蒙大赦，行礼后，几乎是脚步虚浮地退出了主帐。
　　直到回到自己的偏帐，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她才靠着帐篷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刚才那一刻，她真的感觉自己在地狱边缘走了一遭。凌烨的怀疑和那突如其来的暴戾，让她深刻地意识到，眼前的他不仅仅是一个受害者，更是一头被激怒、被毒素侵蚀、随时可能失控的猛虎。
　　而她自己，就站在虎口之下。
　　隐瞒真相，如同抱薪救火，终将引火烧身。
　　说出真相，可能立刻就会被他盛怒之下撕碎，或者被幕后黑手灭口。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绝路。
　　地窖中影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赤焰萝”……药材流向……
　　或许……这真的是唯一的一线生机？
　　她必须冒险一试。在凌烨彻底失控，或者被那阴毒的药材彻底摧毁之前，找到确凿的证据！
　　然而，该如何着手？她一个被半软禁的医女，如何能调查军需药材的流向？
　　苏晚陷入深深的茫然和焦虑之中。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守卫与人的对话声。
　　“……王爷体恤将军辛劳，特命送来一些安神补气的上好血燕和参片，给将军和苏姑娘压惊补身。”一个略显尖细的、属于王府内侍的声音响起。
　　“代我等谢过王爷厚爱。”守卫客气地回应。
　　紧接着，帐帘被轻轻掀开，一名王府打扮的内侍端着一个小巧的锦盒走了进来，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苏姑娘，王爷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苏晚心中警铃大作！萧煜！他在这个时候送来东西？是试探？是拉拢？还是……警告？
　　她站起身，脸上挤出感激的笑容：“民女何德何能，敢劳王爷如此挂心……实在受之有愧……”
　　“姑娘客气了。”内侍将锦盒放在桌上，笑容可掬，“王爷说，姑娘尽心救治将军，劳苦功高，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姑娘务必保重身体，将军的康复，可全倚仗姑娘了。”
　　他的话听起来无比真诚，但苏晚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冰冷的意味——他在强调她的“价值”，也在暗示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王爷厚恩，民女没齿难忘。”苏晚垂下头，掩饰眼中的情绪。
　　内侍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离去。
　　帐内重新恢复安静。
　　苏晚看着桌上那个精致的锦盒，仿佛看着一条毒蛇。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地打开盒盖。里面果然是品相极佳的血燕和参片，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然而，在锦盒的丝绒衬垫之下，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层衬垫——
　　下面，竟然压着一小片干枯的、暗红色的、形状奇特的植物碎片！
　　那颜色、那形态……与她在地窖中听影描述的“赤焰萝”特征，几乎一模一样！
　　苏晚的手指瞬间冰凉！
　　萧煜……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向她示威？表明他早已知道一切？还是……在暗示她什么？
　　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更险恶的陷阱？！
　　她看着那片暗红色的植物碎片，又看了看锦盒中名贵的血燕和参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
　　这座军营，已然成了一座巨大的心狱。
　　每个人都在挣扎，每个人都在算计，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而她，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