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雨》entelechy

3、口误，是去我们两个人的家的路。

　　哐当！

　　只见摆在前门的那个大汤桶被打翻了，油腻腻的骨头汤泼了一地，几块光秃秃的大棒骨滚了出来。

　　“怎么回事？”班主任在讲台皱着眉。

　　桑榆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刚才看到的：裴朝青和方志阳两个小男生在前门那儿你推我搡，嘻嘻哈哈地打闹。钟意正好端着刚打好的汤要回座位，裴朝青一个夸张的挥手动作，吓了钟意一跳。钟意下意识地后退躲闪，结果撞在了汤桶上……

　　于是，就变成了眼前这副狼藉模样。

　　班主任气得直扶额：“赶紧给我打扫干净！”

　　浓烈刺鼻的肉汤味在教室里弥漫开，班主任捂着鼻子，躲去了办公室。

　　教室里又吵吵闹闹起来。

　　只有讲台前站着的三个人，还僵在原地，气氛紧张。

　　裴朝青恶狠狠地瞪钟意：“都怪你！”

　　钟意的脸涨得通红：“明明是你们俩在那打闹不看路，撞到我了！”

　　裴朝青显然没料到这个平时文静内向，甚至有点怯懦的小男生敢顶嘴，他猛地扬起拳头，恶声恶气地威胁：“你说什么？信不信我揍你！”

　　旁边的方志阳也跟着帮腔，扯着嗓子冲钟意吼：“死娘炮！就怪你！”

　　钟意的眼眶瞬间红了。

　　裴朝青作势真要挥拳打过去，突然，他的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他恼怒地一扭头，是陈佑李。

　　陈佑李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端着餐盘的同学，显然是被前门的混乱挡住了去路。

　　“收拾一下吧。”陈佑李的声音不高，但握住裴朝青手腕的力道却纹丝不动。

　　“要收拾你来！”裴朝青甩开他的手，气冲冲地冲出教室。

　　画面静止了一瞬。

　　陈佑李没说什么，带着身后的同学，绕开狼藉走了出去。

　　钟意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周围的同学窃窃私语，却没人上前帮忙。

　　他吸了吸发酸的鼻子，默默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蹲下身开始擦拭地上油腻的汤汁。

　　钟意是上学期转学来的，性格内向，在班里跟桑榆一样，都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透明，加上他说话轻声细语，动作斯文，没少被一些男生调侃是“娘炮”。

　　“这样擦不干净的。”

　　一个声音响起。

　　钟意抬起头，再次看见了陈佑李。

　　他手里拿着一袋洗衣粉。

　　洗衣粉被均匀地洒在油腻的地面上。

　　这时，张栋从前门跑进来，手里拎着拖把，后面跟着邱子洛，提了满满一桶清水。

　　宋佳瑶把倒了的汤桶扶正：“这里面还有汤呢，我帮你盛起来吧。”

　　前门的狼藉很快被收拾干净，只留下湿漉漉的地面。

　　钟意端着那半碗汤回到座位。

　　陈佑李走过来，把手里的校服外套递给他：“干净的，不介意的话可以换一下。”

　　桑榆默默看着这一切，心里忍不住感叹：不愧是小男神啊！

　　下午的开学典礼。

　　南苑小学的旗杆下，密密麻麻站满了穿着校服的小学生。

　　按着一成不变的流程，先是领导发言，然后是学生代表讲话，接着就是升旗仪式。

　　升旗手是陈佑李。

　　在全校师生的注目下，伴随着音乐，他缓缓走上台，身后跟着两位负责敬队礼的女生。

　　国歌奏响，所有人肃立敬礼，齐声歌唱。

　　桑榆站在台下，目光努力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落在台上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放学时分，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学校门口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家长。

　　桑榆正好轮到值日，等她打扫完，再回来拿书包时，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了。

　　她望着前排那个熟悉的背影，忽然不那么急着走了。

　　风声，雨声，静悄悄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和陈佑李两个人。

　　她明明可以走上前去，自然地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没带伞？要不要一起走？”

　　可那一刻，她手心因为紧张和纠结，沁出了一层薄汗。

　　就在这时，陈佑李忽然回过头。

　　两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在空气中相撞。

　　陈佑李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似乎完全没意识到教室里还有人。

　　桑榆只觉得耳朵“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好不容易鼓起一丝勇气刚要开口。

　　却见男生朝她微微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很礼貌的微笑。

　　下一秒，他就把头转了回去。

　　整个过程很快，他的态度再正常不过，也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没什么不妥的。

　　桑榆低下头，方才心里翻腾的所有念头和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拿起靠在桌边的伞，背上书包，径直走出了教室。

　　——

　　下雨天，街角的火锅店里座无虚席，热气腾腾。

　　许从唯给一桌客人上完菜，抽空又跑到门口，伸长脖子朝外面张望了一眼，然后皱着眉头回到后厨。

　　“陈绥来了吗？”蔡玲芳手里的大勺掂得飞快。

　　许从唯无奈地摇摇头：“还没呢，这都放学一个多小时了。”

　　“你赶紧出去找找看。”蔡玲芳语气带着点焦急。

　　许从唯连忙把还在楼上苦哈哈补作业的许湜喊下来，让他给蔡玲芳打下手，自己则抓起一把伞就冲出了店门。

　　“陈绥还没来啊？”许湜一边洗菜一边问。

　　“是啊，”蔡玲芳翻炒着锅里的菜，“明明昨天京纾还特意给我打电话，说今天她值晚班不回家，让陈绥放了学就直接过来的。”

　　“妈，你别太担心。”许湜嘴上安慰着。

　　蔡玲芳叹了口气：“这大下雨天的，搞得人心慌慌的……”

　　许湜随口嘟囔了一句：“可能是他忘了带伞……”

　　伞！

　　他昨天顺走了伞！

　　水汽在玻璃窗上凝结成一层朦胧的白雾。

　　男生伸出手指，轻轻一抹。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可再等下去，许叔叔他们该着急了。

　　陈佑李背好书包，转身准备离开。

　　雨滴砸在他背后的玻璃窗上，如划过天空的流星，拖着尾巴下坠，两股汇成一股，沿着同一轨迹缓缓滑落。

　　两个人的命运悄然交叠。

　　那些平平无奇的岁日，琐碎点滴，早已成为扭转一切局势的关键。

　　教学楼的楼道里，多出了许多湿漉漉的脚印，一路蜿蜒，指向六年级二班的教室门口。

　　陈佑李走到门口，看见教室门被拉开，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卷着雨气吹了进来。

　　“要一起打伞吗？我们。”

　　伞下的空间很小，两个人不得不紧紧挨着，肩膀却没有碰到彼此。

　　空气有些闷，混杂着雨水潮湿的气息，包裹着他们。

　　明明有点狼狈，桑榆却觉得此刻很平和。

　　“需要我来撑伞吗？”身旁的小男生轻声问。

　　“不用。”

　　“你肩膀淋湿了。”

　　“没关系。”女孩的声音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水流漫过他们的鞋边，带来一阵冰凉的酥麻感。

　　“现在是去你家的路吗？”陈佑李问。

　　“是去我们两个人的家的路。”桑榆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这话容易引起误会，连忙解释：“我之前去过你家一次，我家也在那附近，是同一条路。”

　　“这样啊。”陈佑李笑了笑，眼睛格外清亮。

　　桑榆撑着伞，把陈佑李送到他家屋檐下。

　　男生后退一步站定，衣角被风吹得微微飘动，很真诚地道谢。

　　女生摇摇头，后退一步重新踏入雨中，“那我也回家了。”

　　“注意安全。”

　　小男生站在滴水的屋檐下。

　　桑榆快步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转过身。

　　她看到他正望着自己。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鼓足了勇气：“如果你下次忘记带伞……也没关系，可以跟我一起打。”

　　她的目光清澈平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居民楼，补充道：“我家就在那里，很近，顺路的，不用怕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