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语裁定》雷宇yu

30、第三十章

　　列车沉重的喘息声渐渐平息，如同一个疲惫已极的巨兽。齐明深和苏雅混在维修工人中，低着头，步履蹒跚地向前走。齐明深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苏雅身上，腿上的伤每走一步都带来钻心的疼痛，高烧让他的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石城西编组站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仿佛一个钢铁构筑的迷宫。生锈的铁轨纵横交错，废弃的车厢如同巨兽的尸骸堆积如山，高耸的龙门吊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煤灰、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工人们大多低着头，面无表情，仿佛早已被这沉重的环境压垮了灵魂。

　　“坚持住，”苏雅低声说，她的手臂紧紧揽着齐明深的腰，“我们必须找到那个废料仓库。”

　　齐明深勉强点头，咬紧牙关。他的意识在疼痛和发烧之间摇摆，但老周最后的嘱托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找到老K，交付芯片。

　　他们跟着一群工人穿过纵横交错的铁轨，避开缓缓移动的调车机车。编组站太大了，寻找一个特定的废料仓库如同大海捞针。天色迅速暗下来，站场上的照明灯陆续亮起，在浓重的煤灰和夜色中投下昏黄的光晕。

　　“不能一直这样漫无目的地找，”苏雅喘着气，将齐明深扶到一个相对隐蔽的废弃车厢后暂作休息，“我们得问问人，但要小心。”

　　齐明深靠在冰冷粗糙的车厢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他肮脏的衣服，又在西北夜间的低温中变得冰凉刺骨。他颤抖着手拿出老周给的那半张锡纸，上面模糊的鹰形图案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辨认。

　　“机务段...废料仓库...”他艰难地说，“老周说...在机务段附近...”

　　苏雅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列货车正缓缓驶过，汽笛长鸣，掩盖了他们的声音。她看到一个年纪稍大的工人独自走向一旁的小屋，似乎是去拿工具。

　　“在这里等着，别出声。”苏雅对齐明深说，随即悄悄跟上了那个老工人。

　　齐明深蜷缩在阴影中，努力保持清醒。他的听力因发烧而变得异常敏感，又似乎极其迟钝。远处机械的轰鸣声、近处工人的谈话声碎片般传入耳中：

　　“……三号道岔又他妈坏了……” “……听说上面又来检查了……” “……老K那边又堆满了，让明天再去清……”

　　老K！齐明深猛地精神一振。他屏住呼吸，试图捕捉更多信息。

　　两个工人点着烟，从他藏身的车厢不远处走过。 “……可不是嘛，老K都快成废料王了，那破仓库塞得跟什么似的……” “谁让他不肯卖那些废铁呢，说是有什么狗屁纪念意义……” “就在最里面那排生锈的水塔后面，对吧？上次去拉货差点没找到……”

　　水塔！齐明深记住了这个关键信息。他听到脚步声远去，才稍微放松下来，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不久，苏雅回来了，脸色凝重。“打听到了，机务段在编组站西北角，废料仓库就在那边。但那边现在有安保巡逻，说是最近丢了东西，加强了警戒。”

　　她看着齐明深惨白的脸色和不住颤抖的身体，忧心忡忡：“你必须马上接受治疗，否则撑不了多久。”

　　“先找到老K...”齐明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芯片必须送出去...”

　　苏雅按住他：“你这样走不了多远。我去找些水和吃的，再看看能不能弄点药。你待在这里，绝对不要动。”

　　不等齐明深反对，她已经迅速消失在阴影中。齐明深无力地靠在车厢上，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他知道苏雅是对的，但他的警察本能让他对让她独自行动感到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齐明深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仿佛又回到了医院病房，听见张昌明临终前的喘息；又仿佛看到秦峰在枪林弹雨中回头看他最后一眼；“夜莺”引爆前的决绝笑容在火光中闪现...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犬吠声将他从半昏迷状态中惊醒！

　　“那边找找！每个车厢都不要放过！”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

　　追兵！他们怎么这么快就找到编组站了？

　　齐明深的心猛地揪紧。他试图蜷缩得更深，但已经晚了——一道手电光扫过他藏身的角落！

　　“这里有人！”

　　脚步声迅速逼近。齐明深握紧了手中的薄刃，尽管知道这毫无意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突然从另一侧窜出，猛地推倒了一堆靠在旁边的铁杆！

　　哗啦啦的巨响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妈的！那边跑了！追！”追兵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引开，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混乱中，一只手突然从车厢底下伸出，猛地将齐明深拉倒在地，拖进了车厢底下的狭小空间！

　　“别出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齐明深屏住呼吸，透过车轮间的缝隙，看到几双军靴跑过，犬吠声渐远。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那人才松开手，低声说：“能动吗？跟我来。”

　　齐明深艰难地转头，在极微弱的光线下，只能大致看出这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脸上满是油污，几乎看不清面貌。

　　“你是谁？”齐明深警惕地问。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左臂，捋起袖子——在几乎看不见的昏暗光线下，齐明深勉强辨认出那人手臂上有一块深色的、形状奇特的胎记！

　　老K？！

　　“老周还好吗？”那人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齐明沉重地摇头：“他为了掩护我们，留在了车上。”

　　老K沉默了片刻，然后简短地说：“走吧，这里不安全。”

　　他灵活地爬出车底，警惕地观察四周，然后示意齐明深跟上。齐明深挣扎着爬出来，发现苏雅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紧张地等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个小袋子和一个旧水壶。

　　“你没事吧？”她急切地问齐明深，同时警惕地打量着老K。

　　“他是老K。”齐明深低声道。

　　苏雅眼中的警惕稍减，但未完全消失。她快速将水和两片消炎药递给齐明深：“只能找到这些。”

　　老K点点头：“跟我来，路上说。”

　　他领着两人在迷宫般的编组站中穿梭，走的全是极其隐蔽的小道，避开主要通道和灯光。他对这里熟悉得惊人，每个转角、每个阴影处都了然于胸。

　　“追兵怎么来得这么快？”苏雅低声问。

　　“不只是追兵，”老K头也不回地说，“编组站最近来了批生面孔，不像普通安保。你们带来的‘东西’，比想象中还要烫手。”

　　终于，他们来到一排废弃的水塔后面，一个看起来几乎被废铁淹没的破旧仓库前。老K熟练地打开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暗门，示意他们进去。

　　仓库内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机械零件和工具，但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深处。老K点亮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齐明深这才看清他的面貌——大约五十多岁，皱纹深刻，眼神锐利如鹰，左臂上的红色胎记确实十分显眼。

　　“让我看看老周给的东西。”老K直截了当地说。

　　齐明深将那半张锡纸递给他。老K接过，仔细查看后点了点头，然后从一堆废铁中翻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奇特的连接设备。

　　“芯片。”他伸出手。

　　苏雅犹豫了一下，看向齐明深。齐明深点头，她才小心地将那枚染血的微型芯片取出，放在老K手中。

　　老K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稳定下来。他熟练地将芯片连接到一个特制的读卡器上，然后接入电脑。屏幕亮起，命令行界面跳出，代码飞速滚动。

　　“这不仅仅是数据，”老K一边操作一边低声说，“这是一个密钥，一个能够访问‘花园’最深核心数据库的密钥。昌明他...竟然真的搞到了这个。”

　　齐明深和苏雅屏息看着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的代码和进度条。

　　“我们需要把它发送出去，”齐明深说，“给能够曝光这一切的人。”

　　老K摇头：“没那么简单。直接传输会被拦截和追踪。我们需要一个中继点，一个绝对安全的服务器作为跳板。”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齐明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齐明深感到一阵寒意：“这意味着我们中必须有人去一个能够访问那种级别安全服务器的地方。”

　　“而且必须是物理接入，”老K补充道，“不能远程，太容易被追踪了。”

　　“哪里有这样的服务器？”苏雅问。

　　老K的表情变得极其严肃：“石城只有一个地方有这种级别的安全服务器——市政府的中央数据枢纽。而且，就在明晚，那里将举行一个高级别的网络安全会议，许多重要人物都会参加，包括...”

　　他看向齐明深，眼神复杂：“包括赵厅长和陈久安。他们是以网络安全专家的身份受邀参加的。”

　　齐明深和苏雅震惊地对视一眼。赵厅长和陈久安竟然敢如此公开露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K仿佛看穿了他们的想法，“他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以为你们要么死了，要么在逃亡中不敢露面。这是个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