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悖论》苦子周

18、第 18 章

　　博望台，有人凭栏而立。

　　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近卫队骑士小跑上台阶，向那人行了个礼。骑士侧颈处有一道凹陷的疤痕，在耳根下三指宽的地方不均匀分布，近处看，伤痕愈合的还算可观，从远处看，则像是用黑线缝上去的，歪歪扭扭，十分奇怪。

　　“报告韩长官，实验室出事了！72小时前，市厅重点建设的基因工程遭到了不明入侵，克罗米亚区的几间实验室被破坏，其中闻序教授负责的2号实验室损失最大。暗叶的人到的时侯已经晚了，入侵者绑走了一个实验员，根据博蒙算法对侵入者的足迹追踪，最后一次他们出现在瀛海，但信号塔监测不到此时实验员的生命体征。我们推测，额，他们可能绑着技术人员跳了海，部长让我向您请示接下来的方案。”

　　说话的人是小周，深耕市政厅内部人际关系的人都知道，这是邢洲刚提上来的新人。

　　小周第一次见韩克明，就对他的职业生涯认知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新一任文明骑士长剑的赫赫威名，光辉事迹早就人人传颂。

　　什么在星球脉动事件中，韩克明最先发现塞那克区沦陷并发动警报，孤身一人救出四十二名伤者。什么文明暴动分子袭击安东大楼，他带领武装部的一队骑士，在半个小时内就把敌人逮捕击退。还有博川大学302的阶梯教室，那群倒霉学生吓的几天没睡觉，身心俱疲，是韩长官热心为他们提供生理及心理问题的服务。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传到最后，就连某某明星被劈腿了抓小三也是他代劳，堪称稀世绝有的民众好公仆，王者中的战斗机。

　　虽然此话还有些夸张，但可见其人气之高，要不是少了个CEO的光环，关注白川CEO富豪榜的富婆们不多不少，恐怕会全部投入他的怀抱。

　　可小周觉得，韩克明私下其实很冷。

　　此时他手里拿着一个高脚杯，目光定格在一片开满紫荆花的院子。

　　院子里有两栋楼，一栋红楼，一栋白楼，楼罕见的保留了纯银时代的复古风格，楼层很矮，两栋加起来，只有12层，红白楼离得很近，中间有专属通道联通，远处看，就像个大写的H。

　　红楼下，花树最多的地方藏着一个玻璃做的简易工作室，据说是前几年毕业的一个学长为了哄女朋友偷偷搞的，成品一出，被宿管部的管理机器人追着跑了三圈白川。考虑到拆了就要破坏院子里的花树，学校干脆把它留了下来，神话般的来历让它成了博川大学的热门打卡点。

　　此时紫荆的花还未全开，几个少男少女围坐在里面，最中间的女生严肃地看着旁边的两个男生，韩克明赌一个币的，他们在做小组作业。

　　韩克明轻轻晃着高脚杯，受地心引力作用，酒很快从杯底向上冒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来，待到漩涡形成雏形，他的手又突然一顿，顿的时机巧，香槟一滴没撒，高脚杯也完好无恙，就是醉人的酒又开始无脑转圈，不知在替谁着急。

　　反正当事人一点也不急。

　　搜救和抢救这俩玩意是亲兄弟，刚开始都有段黄金时间，譬如朝露待日晞，一刻而已，容不得马虎。

　　这与传闻中的不太像啊，这难道就是民众公仆高权在手，运筹帷幄的韩式风度？leader，火烧眉毛了，小周不懂！他真的不懂！

　　就这样过去了十分钟。

　　“韩长官，您有何指令？”小周问了一句，声音比刚才委婉了个度。

　　leader 没搭理他。

　　啊？这怎么办，再慢点实验室都要完蛋了！小周内心风起云涌，出了一手黏腻的汗。

　　香槟还在杯子里，韩克明转过身，他抬起眉，狭长的眼中像是塞了团浓墨，墨与白有一条鲜明的界限，随着眼球移动，眼睛里慢慢晕染出一层特立独行的静来，让人一看，便好像连腿也抬不起了。

　　小周：“如此处事不惊，不愧是上位者的做派。”

　　但下一刻，小周也跟着一起静了下来，不过那种静，足已让他躺进棺材板。

　　韩克明高深莫测的抿起唇，“刚刚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小周：“……”

　　文明骑士作战多年，战斗经验丰富，他的耳力很好，就是看着这个年轻人初出茅庐青涩正经的模样，像极了某人的当年，存心一逗罢了。

　　韩克明：“你去跟你们邢部长说一声，辑查队是什么效率，别白费功夫了，颜老师在我这，剩下抓住的侵入者一个自尽，另外两个直接吓晕了，还有”，他终于喝了一口香槟。

　　“让他快点把1072仓库的密码告诉我。”

　　小周像是刚被人从棺材板里拽出来，大梦初醒。

　　韩克明“嗯？”了一声。

　　小周这才回魂道，“好的长官，遵命。”

　　不过…1072号仓库，这串数字，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1072号仓库有一身铜皮铁骨，四角方方，它是由灰色星球上的几种稀有金属制成，历经千锤百炼，大概每个角被砍下来都能捶塌十平方米的地。但从外观看去，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铁皮箱。

　　仓库内部中心的空地上，颜思毫无风度地呈大字状躺在地上，像条濒死的鱼。

　　其实他刚进来时便觉察到了异常，1072身为灰色荒漠计划的御用实验仓库，里面却空空荡荡。不说什么荧光PCR染色体监测器，临床基因测序仪，抽血化验皿，就是连根玻璃试管都没有，很是可疑。

　　但颜思已经没什么精力再去深度思考了，毕竟他又不是铁皮箱，饿了12顿饭还能抗，现在唯一祈祷的便是有人能快点出现，唉，此事当真说来话长。

　　确切来说，他被人劫走时，闻序还在医院里不省人事。

　　眼泪的重临人间像是颗炸弹，把素来冷静的白川轰了个底朝天，消息流通很快，连闭关几个月的颜思也被灌了一耳朵。

　　他本想问一下自己的关门大弟子怎么回事，奈何那天晚上的实验室停电，连信号也逃之夭夭，作为“闻序”的关系户，颜思没带密钥，直接被关在了里面。

　　这个点其他研究人员都下班了，乌漆麻黑的实验室，空无一人的走廊，加上天地不应的他，倒是抹别样“风光”。

　　正当颜思急的团团转，准备睁眼刚到天明时，没想到自己以另一种方式被劫出生天。

　　“乒！乓！铛咚锵！”门外出现一阵躁动，好像引燃了什么大型爆破武器，刹那间火树银花从金属门中间吝啬的罅隙里冒出。

　　随后一声“砰”的巨响，实验室也晃了三晃，颜思顿时眼冒金星，只来得及扑到地上。待他转过头，便看见一群人冲了进来，那群人满口英语，一张嘴便有一种浓浓的他乡味，接着头顶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塑料袋，霎时眼前一黑。

　　事态发展迅速，颜思还没来得及分辨来者何人，就被囫囵套进了袋子，他眼前一黑，脑里只剩下袋子上绿色的“环保”俩字，接着后脑勺一响，就和闻序一样人事不省了。

　　当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人扛在肩上，袋子里空间狭小，不知昼夜，只有微凉的风渗到皮肤里，周围青蝉与昆虫的窃窃私语提醒他像是在赶夜路。

　　颜思就算再心大，这种情况下也不好无动于衷，他开始“努力”挣扎。

　　腿刚动了一下，下一刻，一个硬物顶上了颜思的后脑，触感……是一把枪。

　　一个男人的声音： “别动，再动我就给你的脑门开个洞！好好听着，那个，闻序是吧，灰色荒漠计划的第一批实验者在哪里？说！”

　　扛着他的人一动不动，说话的人明显不是他，声音从正前方传来，瞧着周围人寂静的态度，八成是他们的领袖。

　　颜思差点被这无妄之灾砸昏头。

　　什么？闻序？他没听错吧，闻序？他想破脑袋也没明白，这伙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敢绑架闻序，除了理想国那群狂徒，谁会跟人类基因的进化研究员过不去，而且理想国那群人…谁吃饱了撑的绑架自己家人！

　　可若两者都不是，想找第一批实验者又会是谁呢？

　　当下情形实在容不得人深思，多亏了学生培养，颜思头一次感谢随身携带药剂的好习惯，他掏出一管实验室的麻醉剂，摸索片刻把针头朝向环保袋刺去。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那袋子不知是麻织的还是树皮织的，出奇厚，虽然医生临床经验丰富，可是两眼都是黑，又因为环境颠簸，视力模糊一天没吃饭等等因素，颜思手一抖，不小心扎进了人家肉里。

　　敌人明显不知道弱男子还有这招，下一秒，颜思耳边一声痛呼响起，他一喜，不管有没有用，用最大的力气把胳膊肘往针管上狠狠地怼，终于，紧箍着他的肌肉一软，颜思猛的挣脱了麻袋的束缚。

　　待到双脚终于落地，颜思的腿早就麻了，第一步就趴在了地上，腿成了临时借来的两截木棍难以控制，这是唯一逃出去的机会了，颜思死死掐了一下自己，然后爬起来。

　　环顾四周，蝉鸣声减弱，半弦月初升，在荒漠区的寂静中，颜思发现绑架自己的只有三个人，为首的…竟然是个女人！女人个子不高，喉间佩戴者一个变声器，黄发蓝瞳，扛他的那个大个子正在一旁痛的跳脚。

　　看到他，黄头发女人似乎也惊呆了，皮肤鬼魅地变白，蓝眼睛隐隐约约散发着火光。

　　“各位晚上好啊…”，颜思尴尬的笑了笑，假装轻松地和绑匪打了个招呼，顾不上自己此刻的形象，迈起两条飞毛腿开始逃之夭夭。

　　颜思发现这群绑匪反射弧长的有点问题，待到他跑了一公里，女人这才反应过来，指挥手下们开始追，许是忌惮他的小命，并没有开枪。

　　女人：“Fack! 大二，小三，你们从三点钟方向抄近路包抄，小四，你跟我一起正路追，绝不能让闻序给我跑出荒漠区！”

　　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小三的人问：“老大，近路是“那条”路啊，天太黑了，我们没带导航！”

　　“你傻啊，导航又不能定位，有什么用，老大别担心，我带了地图，肯定比导航好用”小四不满地回怼道。

　　说完，一张“地图”就在女人眼前抖开。

　　女人瞧着那张鬼画符一样的图和自己手下这一群虾兵蟹将，恨恨翻了个白眼，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她把鬼画符一收，大吼：“不管了，现在所有人都给我一起上！”

　　这下手下们都明白了。

　　大个子痛拔出扎在肉里的麻醉针，怒吼一声，直冲在最前面，样子像是把颜思当做毕生仇敌，女人跟在大个子后面，边跑边骂，“看点路！”指挥着手下不要被石头绊倒，剩下的两个背着装备凑数，不知什么材料的袋子在半空中哗哗直响，加上时不时就要对“闻序”言语侮辱一下，四个人愣是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看到身后绑匪张牙舞爪的可怖模样，颜思吓了一跳，他的方向感不好，坐车来的时候一直在睡觉，并不记得荒漠区的出口在哪儿，只能漫无目标的在实验区奔跑，寒风吹进他的衣服里，追与被追的人都打了个哆嗦。

　　灰色荒漠计划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荒漠二字。

　　此间地带被称为荒漠区，一则人烟稀少，二则远离城市喧嚣，三则空地大，风沙大，昼夜温差大，与白川市区截然不同，如同荒漠，有点像几十年前的郊区。

　　颜思是跟着闻序一起迁徙过来的，连他都不甚了解，自己又怎会清晰，他摸瞎似的东走西撞，最后跑到了一片沙丘下。

　　定眼一看，沙丘有些特别，孑孑独立在这片荒芜之地，异常高大，沙丘的最下面“镶”着一个灰色箱子，在夜晚的晦涩与阴影的笼罩下，像是巨人国的魔堡开启的一扇异世大门，幽微的黑影紧随堡垒其后，仿佛豢养着某种吞天巨兽。

　　颜思：这是…实验室吗？怎么这个瘆人的熊样？

　　四下静悄悄的，朦胧的月光不答，身后“声势浩大”的追兵将至，颜思没空挑三拣四，一咬牙便闯进了1072号仓库。

　　没料到他刚进去，下一秒这个铁皮箱便触发了什么机关，就像程序员设置了打包按钮，他刚觉得不对，只听哐当几下，仓库的门闭上了，几番操作熟练给他包了个饺子。铁皮箱360度无死角，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后面的人被挡在门外，不过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然而……他不知道仓库密钥。

　　在这种“双重保护下”，无论如何也是出不去了，颜思干脆往地上一躺，颇有些长睡不醒的架势。

　　可能因为良心太无聊，颜后知后觉想起闻序了身上的破烂系统，忧心忡忡了一秒，然后又睡着了。

　　直到一个小时前，第N次被肚子饿醒。

　　那一刻，颜思心里说不出的悲愤。

　　“这坑师的学生到底有何用，要不，还是把他逐出师门吧！”

　　铁皮箱里只有回声相应，他深感无趣，过了一会，头越来越晕，渐渐只剩一个光点在眼前晃，在他被饿死前，韩克明的人卡点赶到了，吴秘书背着双肩包站在门口，正对密码一筹莫展。

　　这时吴秘书的手机铃声响起。

　　一分钟后，大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