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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沉默的证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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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霖市,被一场连绵的冷雨笼罩,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城东“静心”疗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似乎也因为这天气而变得更加浓重粘稠。
死者是疗养院里一位患有严重失智症的老人,姓吴,七十八岁。发现他的是清晨查房的护工。老人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若非床头监护仪上那条刺眼的直线,以及他脖颈处那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紫色勒痕,这几乎像是一次自然的寿终正寝。
初步尸检报告很快送到司编年桌上。机械性窒息死亡,凶器是某种极细、极坚韧的线状物,手法干净利落,几乎没有留下挣扎痕迹。死亡时间推断在凌晨两点至四点之间。
“熟人作案?或者,至少是死者毫无防备的人。”司编年看着现场照片,眉头紧锁。疗养院管理严格,夜间各区域门上锁,且有值班人员巡逻。外人潜入难度极大,更别说让一个即使失智也可能保留本能反应的老人毫无反抗地被害。
蔺才离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没有看照片,只是静静地听着司编年对案情的简述。
“失智老人,深夜,疗养院……”司编年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动机是什么?仇杀?他一个失智老人能跟谁结仇?图财?他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
蔺才离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像蒙着一层水汽:“也许,动机不在现在。”
司编年眼神一凛:“你是说……旧怨?”
蔺才离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一个失智的老人,他无法提供证言,但他本身,可能就是一份……沉默的证言。凶手要抹去的,或许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他可能承载的……过去。”
这个推断让案件的性质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如果涉及陈年旧怨,调查范围将无限扩大。
两人立刻带队赶往静心疗养院。疗养院气氛压抑,老人们大多神情呆滞,护工们面带惶恐。院长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女人,面对警方询问,对答如流,却总给人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感觉。
死者吴老的个人物品简单得可怜,几乎找不到任何与过去相关的线索。他没有子女,唯一的联系人是他的侄子,但据护工反映,那侄子一年也难得来探望一次。
排查工作进展缓慢。疗养院内部人员,从医生、护工到后勤,似乎都有不在场证明,或者证明模糊难以核实。监控探头覆盖存在死角,尤其是夜间,画面模糊,未能捕捉到可疑身影。
案件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司编年站在疗养院空旷的走廊里,空气中弥漫着衰老和疾病的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令人窒息。他感觉像是陷入了一团浓雾,找不到方向。
蔺才离则独自在发现尸体的房间里待了很久。他站在床前,目光扫过床单的褶皱,枕头的凹陷,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掉了漆的旧搪瓷杯,里面还有小半杯凉白开。
他的眼神空茫,仿佛在脑海中重构着那个凌晨发生的一切。凶手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入?使用了什么工具?为何选择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点?吴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否感知到了什么?他那双因失智而浑浊的眼睛里,是否曾映出凶手的影子?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床头柜与墙壁之间极其狭窄的缝隙里。那里似乎卡着一点微小的、与周围灰尘颜色不太一样的东西。
他戴上手套,蹲下身,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点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小截,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深蓝色的、某种合成纤维的断丝。质地异常坚韧。
不是疗养院常见物品上会脱落的纤维。
“技侦!”蔺才离立刻将纤维放入证物袋。
同时,他对司编年说:“查吴老入院前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四十到五十年前,他工作、生活过的区域,有无悬案或异常事件发生。重点排查与‘线’相关的职业或事件。”
“线?”司编年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勒痕,纤维。”蔺才离言简意赅,“凶手对‘线’的运用,很专业。”
新的调查方向被打开。一方面,技术队对那截蓝色纤维进行成分分析和溯源;另一方面,侦查员开始大海捞针般搜寻吴老尘封的过去。
时间在紧张的排查中流逝。雨依旧下个不停,给调查工作增添了许多不便。
第三天,技术队传来消息:那种深蓝色合成纤维,常用于某种特定型号的户外登山绳内部承重芯,或者……高级钓鱼线的加强线。这种材料耐磨、抗拉强度极高,且不易被常规检查发现。
几乎同时,负责排查吴老过去的小组也有了重大发现:吴老年轻时,曾是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尤其擅长精细的血管缝合。而大约四十年前,他所在医院曾发生过一起轰动一时的医疗事故纠纷,一名年轻患者在接受他的手术后不幸死亡,家属曾大闹医院,指责吴老操作失误,但最终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而那名死亡患者的父亲,正是一名痴迷于深海垂钓的业余爱好者,据说性格偏执,当年曾扬言要吴老“血债血偿”。
线索在此交汇!
司编年立刻带人找到了那名当年死亡患者的父亲,如今已是一位年近七旬、住在城郊的老人,姓吴(与死者同姓,但无亲属关系)。面对突然上门的警察,老人起初表现得很镇定,甚至有些冷漠。
但当司编年出示了那截蓝色纤维的照片,并旁敲侧击地提及静心疗养院和四十年前的旧事时,老人的眼神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合着刻骨仇恨和某种扭曲快意的光芒。
他没有直接承认,但在警方强大的心理攻势和确凿的物证指向下(在其住所搜查出了同款钓鱼线和打磨过的、可用于固定细线的特制小工具),他的心理防线最终崩溃。
他承认了罪行。四十年的仇恨如同毒瘤,在他心中不断生长。他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吴老失智后被送入静心疗养院,便精心策划了这次谋杀。他利用自己对钓鱼线的熟悉,制作了凶器,利用疗养院管理上的某些漏洞和自己刻意伪装的探视者身份,摸清了环境和吴老的作息,最终在雨夜的掩护下,潜入房间,用那根承载了他四十年怨恨的钓鱼线,悄无声息地结束了仇人的生命。
他以为,一个失智的老人,一个看似自然的死亡,足以掩盖一切。却没想到,在那沉默的现场,留下了那一小截决定性的蓝色纤维,更没想到,会遇到司编年和蔺才离这样不依不饶、能洞察幽微的对手。
案子破了。动机令人唏嘘,手段令人发指。
押解老人离开时,他一直沉默着,直到经过蔺才离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嘶哑地问:“你怎么知道……是线?是过去?”
蔺才离平静地回视着他,没有回答。
老人忽然诡异地笑了笑,目光扫过蔺才离,又扫过司编年,用一种带着恶意的了然的语气说:“你们……也会有的。甩不掉的过去……就像鬼魂……”
司编年一步上前,隔断了老人投向蔺才离的视线,目光冷冽如刀:“带走!”
老人被押上警车。
雨还在下,冲刷着城市的污秽,却似乎洗不尽人心深处的阴暗。
回程的车上,气氛有些沉闷。司编年看着身旁闭目养神的蔺才离,想起那个老人最后的话,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他知道,蔺才离的过去,比这个案子更加沉重。
他伸出手,覆在蔺才离放在腿上的手背上。
蔺才离睁开眼,看向他。
“都过去了。”司编年说,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现在在一起,以后也会在一起。”
蔺才离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和承诺。窗外的雨声模糊了世界,车厢内却异常清晰。他反手,握住了司编年的手,指尖依旧微凉,力道却不容忽视。
“嗯。”他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将头轻轻靠在司编年坚实的肩膀上。
车外风雨如晦,车内相依为命。
只要彼此紧握的手不放开,便能抵御所有从过去吹来的寒风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