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言证词》萨莱恩

64、风波乍起

　　跨省旧案的评审风波尚未完全平息，另一股暗流却悄无声息地涌向了司编年和蔺才离。这一次，无关案件，直指他们之间那份已然超越搭档界限的关系。
　　起因是一组模糊的照片。
　　照片拍摄于某个傍晚，司编年和蔺才离并肩从超市出来，手里提着购物袋。其中一张，司编年正侧头对蔺才离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而蔺才离虽未看他，微微低头的侧脸线条却显得异常柔和。另一张，是两人走向公寓楼时，司编年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拂开了落在蔺才离肩头的一片落叶。
　　拍摄角度刁钻，光线暧昧，将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说的亲昵与默契捕捉得恰到好处。若放在普通朋友身上，或许并无大碍。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尤其是结合两人在警队内形影不离、默契远超常人的表现，便足以编织出引人遐想的故事。
　　照片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先是小范围地在市局内部一些非正式的聊天群里流传，伴随着各种隐晦的猜测和意味深长的调侃。很快，这股风便吹到了更上面。
　　这天下午，司编年被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叫进了办公室。
　　副局长姓王，是位作风严谨、不苟言笑的老刑警，对司编年一向赏识有加。此刻，他面色凝重地将一个信封推到司编年面前。
　　司编年打开，里面正是那几张照片的打印件。他目光扫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编年啊，”王局叹了口气，手指敲了敲桌面，“你和蔺老师，都是局里不可或缺的人才，破获大案要案，功不可没。但是……有些影响，不得不考虑。”
　　他没有把话说透，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体制内，尤其是纪律部队，对于这类关系，即便不明文禁止，也始终是敏感的，容易招致非议，甚至影响前途。
　　司编年将照片放回信封，推回到王局面前，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王局，我和蔺才离，在工作上是搭档，在生活中是伴侣。我们的关系，没有影响过任何一次任务执行，也没有违反任何一条纪律规定。”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
　　王局看着他，眉头皱得更紧：“我知道你们能力突出，配合默契。但人言可畏！现在只是几张照片，万一闹大了，对你们个人，对支队声誉，都不是好事！你们……要不要暂时避避风头？比如，把蔺老师调到其他岗位……”
　　“不行。”司编年斩钉截铁地打断，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冷硬，“我和他的搭档关系，是基于工作需要和彼此能力的最佳配置，不能因为无端的猜测就轻易拆散。至于个人生活，那是我们的私事，与工作无关，也与他人无关。”
　　他的态度强硬得让王局有些意外。王局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退缩的坚持，知道这事无法轻易压下，只能挥挥手，语气疲惫：“你先回去工作吧，这事……我再想想。”
　　司编年起身，敬礼，转身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他脸上的平静瞬间被阴沉取代。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但他不能容忍有人试图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干扰他和蔺才离的工作和生活，更不能接受将蔺才离调离他身边的任何可能性。
　　他回到支队办公室时，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几个正在交谈的年轻警员看到他，立刻噤声，眼神躲闪。显然，流言已经扩散开了。
　　司编年面沉如水，目光冷冽地扫过办公室，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蔺才离正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似乎对外界的风波毫无所觉。但司编年走近时，敏锐地发现他握着笔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翻阅文件的动作也比平时略显急促。
　　他知道了。司编年心里一痛。以蔺才离的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他只是习惯性地用冷漠和沉默将自己包裹起来，独自承受。
　　司编年在他桌旁停下，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他那只紧握着笔的手上。
　　蔺才离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抬头，也没有抽回手。
　　“没事。”司编年低声说，只有两个字，却带着千钧的力道。
　　蔺才离依旧没有抬头，只是那紧绷的手指，在司编年温热的掌心下，一点点地松开了力道。
　　下班后，两人像往常一样一起离开。只是这一次，投向他们的目光更加复杂，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加掩饰的异样。司编年仿佛毫无察觉，依旧神色如常，甚至比平时更靠近蔺才离一些，姿态带着无声的宣告。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车厢内的气氛却格外凝滞。
　　蔺才离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他不是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只是厌恶这种被窥探、被议论的感觉，厌恶自己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王局找我谈了。”司编年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稳。
　　蔺才离缓缓睁开眼，看向他，眼神深邃，带着询问。
　　“我告诉他，我们是伴侣。”司编年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坦然，“工作生活，互不干涉。”
　　蔺才离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没料到司编年会如此直接地承认。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会影响你。”
　　他指的是司编年的前途。司编年能力强，背景干净，是局里重点培养的对象。
　　“我不在乎。”司编年斩钉截铁，“任何需要靠隐藏你才能得到的东西，都不值得。”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蔺才离心湖，激起汹涌的波澜。他看着司编年，看着他那双写满了坚定和毫不掩饰情感的眼睛，一直冰封的内心角落，仿佛有暖流冲破坚冰，汹涌而出。
　　他伸出手，覆在司编年放在方向盘的手上，指尖微微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重若千斤。
　　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
　　流言并未因为当事人的坦荡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有一些不堪的匿名信被投递到了纪委。压力不仅来自内部，也开始有嗅觉灵敏的媒体试图打听。
　　司编年对此一律冷处理，不解释，不回应，所有工作照常进行，与蔺才离的配合依旧默契无间，只是在外人面前，他更加注意分寸，不再有任何可能引人遐想的肢体接触，但那种无形的亲密与信任，却比任何刻意的疏远都更加明显。
　　蔺才离则更加沉默，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用一个个精准的侧写和关键线索的发现，无声地证明着自己的价值，堵住那些质疑的嘴。
　　就在舆论发酵到顶点时，事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那位曾因跨省旧案评审而与蔺才离有过接触的、一位在业内德高望重的老专家，在接受一次内部访谈时，无意中被问及对霖市刑侦支队几位骨干的评价。谈到蔺才离时，他毫不吝啬赞美之词，称其拥有“罕见的犯罪心理洞察力”和“绝对的专业操守”，是“年轻一代侧写师中的翘楚”。当被旁敲侧击地问及近期的一些“风闻”时，老专家皱起眉头，语气严肃地说道：
　　“评价一个警察，应该看他的破案能力，看他对社会的贡献，看他是否对得起这身警服。至于个人私生活，只要不违法乱纪，不影响公务，旁人就无权置喙。将注意力放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是对优秀人才的不尊重，也是对警务资源的浪费！”
　　老专家的发言颇具分量，很快在内部一定范围内传播开来。与此同时，司编年和蔺才离联手破获的那几起震动全省的大案要案，也再次被人提及。铁一般的功绩，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量。
　　渐渐地，那些质疑和流言开始失去了市场。人们开始意识到，无论这两人的关系如何，他们在一起所创造的价值，远非那些无聊的八卦可以抹杀。
　　风波，看似就这样渐渐平息了下去。
　　这天晚上，司编年洗完澡出来，看到蔺才离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夜景。秋夜的凉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司编年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冷了，进去吧。”
　　蔺才离没有动，只是向后靠了靠，将身体的重量交付给他。
　　“对不起。”良久，蔺才离忽然低声说，声音融在夜风里，几乎听不清。
　　司编年手臂收紧，将他更牢地圈在怀里：“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蔺才离的声音很轻，“给你带来了麻烦。”
　　司编年沉默了片刻，然后将他转过身，面对着自己。夜色中，蔺才离的眼睛像两潭深水，映着远处的灯火，也映着他的倒影。
　　“蔺才离，”司编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从来都不是麻烦。你是我的搭档，是我的后背，是我认定的人。任何风浪，我们一起过。”
　　他的话语如同誓言，重重地敲在蔺才离的心上。
　　蔺才离望着他，望着这个在流言蜚语中始终坚定地站在他身前，为他挡去所有明枪暗箭的男人。他眼底那层最后的冰霜，终于彻底消融，化作一片温润的水光。
　　他伸出手，环住司编年的脖颈，主动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带着歉疚、依赖、和无比清晰的回应的吻。
　　夜风微凉，阳台上相拥的身影却温暖如春。
　　风波或许只是暂时平息，前路未必一帆风顺。但只要彼此紧握的手不放开，便无惧任何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