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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旧物余痕 ...

  •   获救的女孩被迅速送往医院,诊断为严重脱水、营养不良和极度精神创伤。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除了手腕被捆绑的淤痕,这印证了凶手的模式:他追求的是精神上的掌控和那种扭曲的“完美”仪式,而非单纯的□□施虐。
      司编年安排了两名女警和一名心理医生在医院守候,等待女孩情况稳定后进行询问。同时,技术队对三号仓库进行了彻夜勘查,那块暗红色绒布、散落的金箔糖纸、血迹和栗色长发被紧急送回市局检验。
      回到市局,已是深夜。分析室的灯光亮得刺眼。蔺才离没有离开,他站在白板前,上面现在贴上了第三张照片——获救女孩惊恐万状的脸(由医院提供用于身份确认),旁边标注着临时代号“幸存者A”,以及现场发现的栗色长发和未知血迹的照片。
      “现场发现的头发和血迹,DNA比对需要时间。”技术队的小陈汇报着初步结果,“但可以确认,不属于苏晓雯、林妙以及幸存者A。我们可能还有未被发现的受害者。”
      又一个沉重的砝码压上天平。凶手的犯罪史可能比他们已知的更久、更黑暗。
      司编年揉了揉眉心,看向蔺才离:“幸存者A的口供是关键。”
      蔺才离的视线落在“幸存者A”的照片上,眼神专注得像要穿透影像,直抵那个女孩受创的内心。“嗯。”他应了一声,“她看到的,是过程的开始。”
      不同于已经冰冷的终结,幸存者A见证了凶手准备“作品”的前奏。
      第二天上午,医院传来消息,幸存者A的情绪在镇静剂和心理干预下初步稳定,可以尝试进行有限度的询问。司编年和蔺才离立刻赶往医院。
      为了避免二次创伤,询问在病房旁的小会议室进行,由心理医生陪同,司编年主问,蔺才离通过单向玻璃观察。女孩名叫周雨,十九岁,是一名美术学院的学生,主修油画,失踪于一周前,在去写生的路上。
      她脸色苍白,身体单薄,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更显脆弱。双手紧紧捧着一杯热水,指节泛白。
      “周雨,我们是警察。”司编年的声音放得异常低沉和缓,“你很安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抓住那个伤害你的人。”
      周雨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嘴唇微微颤抖。
      “你能告诉我们,他对你做了什么吗?或者,你看到了什么?”司编年引导着。
      “……黑…黑色的车……”周雨的声音细若游丝,“他…他从后面捂住我的嘴……很刺鼻的味道……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很暗的地方……有……有红布……”她提到红布时,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
      “他……他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司编年追问。
      周雨努力回想,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看不清……他总是戴着帽子……口罩……声音……声音很低沉……他……他给我糖吃……”
      糖!
      司编年和单向玻璃后的蔺才离同时精神一凛。
      “什么样的糖?”
      “……金色的……亮晶晶的纸包着的……很甜……但他逼我吃……”周雨的眼泪涌了出来,“他说……吃了才能变得‘完美’……才能成为他的‘收藏’……”
      扭曲的仪式感再次凸显。糖不仅是标记,似乎还被他赋予了某种“净化”或“转化”的象征意义。
      “他还说了什么?关于‘收藏’,或者别的女孩?”司编年尽量让语气平稳。
      周雨剧烈地摇头,呼吸急促起来:“……他……他对着一个旧箱子说话……里面……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反光……他拿出一个……一个小画架……很小的那种……金属的……放在我面前……说……说下一个就是我……”
      小画架!金属的!
      司编年立刻联想到林妙手中的芭蕾舞鞋挂坠。苏晓雯是舞者,对应芭蕾舞鞋;周雨是学油画的,对应微型画架。凶手的“对应收集”规则得到了可怕的证实。
      “箱子!什么样的箱子?你还记得有什么特征吗?”司编年抓住这个关键细节。
      周雨努力平复呼吸:“……棕色的……皮质的……有点旧……角上……角上好像有个磕碰的痕迹……他……他很宝贝那个箱子……”
      棕色皮质旧箱,角有磕碰。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物证线索。
      “还有吗?关于地点,或者他可能提到的地方?”
      周雨茫然地摇头:“……没有……只有黑……和红布……还有……他的糖……”
      询问不能再继续了,周雨的情绪已接近崩溃。司编年示意心理医生介入安抚。
      他走出会议室,蔺才离也从观察室出来,两人在走廊尽头汇合。
      “箱子是关键。”司编年沉声道,“是他的‘收藏库’,也是他的精神寄托。”
      “嗯。”蔺才离眼神深邃,“皮质,旧,有损伤。可能具有个人历史意义。来源……或许与他的过去,他的‘艺术执念’根源有关。”
      “排查旧物店、二手市场,尤其是经营年限长的,寻找符合特征的皮质箱。同时,根据周雨的描述,更新凶手画像:可能拥有车辆,熟悉城北工业区,具备使用麻醉剂的能力,储存大量特定金箔糖,并且——”司编年顿了顿,“拥有一个用于存放‘对应物’的棕色皮质箱。”
      新的指令迅速下发。调查范围进一步收窄,目标更加清晰。
      然而,就在警方紧锣密鼓地围绕新线索展开调查时,当天傍晚,坏消息再次传来。
      距离城北工业区约十公里外的一个新建成的、尚未正式开放的城市公园景观湖边,发现了一具女尸。
      同样的年轻女性。
      同样的机械性窒息致死,颈部勒痕。
      同样的死后利刃切割。
      同样的双手交叠腹部。
      而这一次,她的掌心中,端放着一个微缩的、黄铜材质的调色盘,里面甚至用凝固的颜料点出了红黄蓝三原色。
      在她的口腔里,依旧是一张折叠整齐的金箔糖纸。
      死亡时间,经法医初步判断,就在周雨被解救后的十二小时内。
      凶手在警方找到他的“舞台”,救出他的“预备作品”后,迅速完成了另一件“作品”。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嘲弄,也是一种宣告:他的剧本,不会因警方的介入而停止。
      新的受害者身份很快核实:吴菲菲,二十岁,音乐学院民乐系,主修古筝。
      “收藏”在继续。舞蹈(芭蕾舞鞋)、音乐-西洋乐(小提琴?虽未直接对应,但林妙是弦乐手,或可归入广义音乐范畴)、绘画(调色盘)、音乐-民乐(古筝)。凶手的“艺术收集”范畴在细化,他的欲望版图在扩张。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令人窒息。凶手的猖獗和高效,让整个刑侦支队笼罩在失败的阴霾中。
      司编年站在最新的现场照片前,吴菲菲年轻的生命凝固在冰冷的影像里,那个黄铜调色盘刺眼地躺在她的掌心。他的拳头紧紧握起,指骨发出咯咯的轻响。
      蔺才离走到他身边,沉默地看着白板上新增的悲剧。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下颚线绷得很紧。
      “他在加速。”蔺才离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分析,“我们的靠近,刺激了他。他在用新的‘作品’证明他的掌控力。”
      司编年猛地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压抑的怒火和无力感几乎要冲破那惯常的冷静外壳。但他对上蔺才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那翻涌的情绪又被强行摁了回去。
      蔺才离的眼神里没有安慰,没有共情,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和专注。那眼神在说:愤怒无用,唯有抓住他。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还有一种只有他们能懂的、在绝境中相互锚定的沉重。
      “嗯。”司编年最终只吐出这一个字,声音沙哑,却重新注入了力量。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冷硬:“重点排查二手物品交易记录,尤其是皮质箱子。扩大金箔糖的排查范围,包括网络销售渠道。重新梳理所有受害者的活动轨迹,寻找凶手可能尾随或观察的地点模式!”
      命令一道道发出。夜幕再次降临,刑侦支队的灯光彻夜未熄。
      在整理吴菲菲遗物和调查其社会关系时,一个细微的线索浮出水面:她的同学提到,吴菲菲失踪前幾天,曾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老字号“怀旧杂货铺”门口,与一个拿着棕色纸袋的男人短暂交谈过,当时没太在意。
      “怀旧杂货铺”……司编年看着这个店名,又想起那个棕色的、有磕碰的皮箱。
      一条模糊的线,似乎正在黑暗中隐隐浮现。
      “怀旧杂货铺”位于城南一条即将拆迁的老街上,门脸不大,木质招牌上的漆字已斑驳脱落。店内拥挤不堪,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物件,从泛黄的书刊、锈蚀的钟表到款式过时的家具,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尘埃气味。
      司编年和蔺才离带着几名便衣警员赶到时,店主——一位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
      出示证件后,司编年直接拿出了那个棕色皮箱的模拟画像(根据周雨的描述由画像师绘制)。“老板,见过这个箱子吗?”
      老人推了推眼镜,凑近仔细看了半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啧……有点眼熟……”他嘟囔着,转身在身后堆积如山的账本里翻找起来。“好像……前阵子是有人来卖过这么个箱子,旧皮箱,角上还磕坏了一块。”
      司编年和蔺才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锐光。
      “卖箱子的人,长什么样?什么时候的事?”司编年的声音保持平稳,但语速稍快。
      “记不太清喽……”老人慢悠悠地翻着本子,“就是个男的,不高不矮,戴着顶帽子,捂得挺严实……时间嘛……”他手指在一个模糊的记录上点了点,“大概……一个来月前?”
      “有监控吗?”
      老人苦笑着一指角落里一个布满蛛网的、早已失效的摄像头:“早坏了,就是个摆设。”
      线索似乎又要断了。但蔺才离的视线却落在了柜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玻璃罐里。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旧式糖果,其中赫然就有那种金箔纸包裹的糖果。
      “这糖,”蔺才离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老人的目光转了过来,“一直有卖?”
      “哦,这个啊,”老人拿起罐子,“老牌子了,没什么人买,就剩下这些存货了。”
      “一个月前,卖箱子那个人,买过这种糖吗?”司编年立刻跟上追问。
      老人皱着眉,努力回想:“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买过?买了不少,把我这儿剩下的半罐子都快包圆了。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这年头年轻人谁还吃这个……”
      卖箱子,同时大量购买特定金箔糖。时间和行为都高度吻合。
      “他还有没有卖或者买别的东西?”司编年追问,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老人又想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真记不清了,每天人来人往的……”
      离开杂货铺,虽然没能获得凶手的直接影像或身份信息,但两条关键线索——皮箱和金箔糖——在此交汇,确认了方向无误。凶手在一个月前,在此处处理了可能具有个人意义的皮箱(原因未知),并购买了作案用的“标记”物。
      “他丢弃了皮箱……”蔺才离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老街景象,忽然低声说。
      司编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嗯。”他明白蔺才离的意思。那个皮箱对凶手而言如此重要,他却选择卖掉,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要么是决裂,要么是……升级。”
      凶手可能在告别过去的某种状态,或者,他找到了更“完美”的容器来承载他的“收藏”。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的行为模式可能发生变化,变得更加不可预测。
      “排查全市范围内,尤其是旧物圈、收藏圈,近期是否有类似皮箱的交易记录,或者关于类似皮箱的求购信息。”司编年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对讲机下达指令。“同时,杂货铺周边所有可能存在的民用、交通监控,全部调取,时间范围扩大到最近两个月,寻找符合‘戴帽子、捂得严实’特征的可疑人员。”
      庞大的视频筛查工作再次展开。与此同时,对周雨社会关系的深入排查有了一个微小发现:她在失踪前一周,曾参加过一个小型线下艺术沙龙,主题是“古典与现代的碰撞”。参与人员名单混杂,除了美院学生,还有一些社会人士。
      调查人员立刻调取了沙龙的报名记录和现场可能存在的照片、视频。名单上一个潦草签下的“陈默”这个名字,引起了注意,因为联系方式是空号,地址也是虚构的。现场几张模糊的照片里,有一个始终低着头、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身影,坐在角落,几乎没有与任何人交流。
      “查这个‘陈默’!”司编年指着那张模糊的照片,“沙龙的组织者、参与者,逐一询问,看有没有人对这个人有印象!”
      然而,询问结果令人失望。组织者对这个“陈默”毫无印象,只记得是网上报名,付款也很干脆。其他参与者更是记不起这个沉默的角落身影。他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人群,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但蔺才离在看过那张模糊的照片后,却盯着看了很久。
      “他在观察。”蔺才离指着照片里那个低垂的帽檐,“不是在参与。他在……筛选。”
      沙龙,成为了凶手物色“艺术品”的猎场之一。
      警方立刻梳理了之前几名受害者——苏晓雯、林妙、吴菲菲——在失踪前一段时间的活动轨迹,果然发现苏晓雯也曾在一个月前参加过某次高校联合文艺汇演的后台志愿者活动(人员混杂),吴菲菲则在失踪前两周去过一个开放的民乐爱好者交流活动。并非所有受害者都参加过严格意义上的沙龙,但她们都曾处于某种开放或半开放的艺术相关社交环境中。
      凶手的狩猎场所有迹可循了!他混迹于各类艺术相关的开放或半开放活动,像幽灵一样徘徊,寻找符合他“审美”的目标。
      “立刻整理近期霖市所有计划举行的、与艺术相关的公开活动名单!尤其是涉及年轻女性的领域!加强这些区域的便衣巡逻和监控!”司编年看到了阻止下一个悲剧的机会。
      就在警方紧锣密鼓地布控时,技术队那边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在第三名受害者吴菲菲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极其微量的、不属于她本人的皮肤组织和少量棉纶纤维!
      她在被侵犯的最后一刻,进行了反抗,抓伤了凶手!
      DNA比对需要时间,但棉纶纤维常见于某些特定类型的工装、手套或廉价帽衫。这与“陈默”在沙龙照片中的穿着风格,以及杂货铺老板描述的“捂得严实”的形象隐隐吻合。
      凶手的影子,在无数线索的交织下,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然而,凶手似乎也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化。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没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也没有再发现符合他仪式特征的抛尸现场。
      这种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司编年站在分析室的白板前,上面已经贴满了线索图、时间线、人物关系网和凶手的心理画像。皮箱、金箔糖、艺术活动、棉纶纤维、模糊的“陈默”……碎片很多,却始终拼不出那张完整的脸。
      蔺才离坐在旁边,面前摊开着所有现场和物证的照片,包括吴菲菲指甲缝里提取物的检测报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棉纶纤维”几个字上轻轻敲击。
      “他在蛰伏。”蔺才离忽然说,“还是在准备更大的‘作品’。”
      司编年转过身,看向他。连续的高压工作让蔺才离的脸色近乎透明,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冷静而专注的火焰。
      “我们打乱了他的节奏,”司编年走到他身边,拿起那份纤维报告,“他需要时间调整,或者……寻找一个更‘完美’的目标,来挽回他的‘仪式感’。”
      “嗯。”蔺才离表示同意。他抬起头,目光与司编年相遇,“下一个目标,可能……更符合他内心的‘原型’。”
      这意味着,下一个受害者,可能在他扭曲的审美中占据更特殊的位置,也可能意味着风险更高。
      就在这时,司编年的手机响了,是技侦部门打来的。
      “司队,吴菲菲指甲缝里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不属于任何前科人员数据库中的记录!但是……”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我们在系统内部进行了一次交叉比对,发现这个DNA序列,与七年前一桩悬案现场提取到的部分生物检材,高度吻合!”
      七年前!悬案!
      司编年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看向蔺才离。蔺才离显然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他缓缓站起身,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近乎凝滞的震动。
      七年前……那是一个模糊的时间节点,涉及到蔺才离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一段司编年始终被隔绝在外的过往。
      案件的漩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带着冰冷的寒意,指向了司编年身边这个他最信任的搭档。
      司编年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他看着蔺才离眼中那瞬间掠过的复杂情绪,沉声对着电话问道:
      “哪一桩悬案?”
      电话那头技术员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编号‘7·21青石巷无名女尸案’。死者年轻女性,尸体被发现时也有类似……类似某种布置的痕迹,但当时线索极少,最终未能破获。”
      “7·21青石巷……”司编年重复着这个案号,目光紧紧锁在蔺才离脸上。他记得这个案子,那是他刚调入刑侦支队不久,蔺才离也还是刚从犯罪心理研究室调来的新锐侧写师。那案子当时由老队长负责,他和蔺才离都只是外围参与,印象中现场确实有些古怪,但远没有如今这个系列案件如此强烈的仪式感,加上证据匮乏,最终成了悬案。
      蔺才离脸上的震动已经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潭。他没有回避司编年的目光,只是眼神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在瞬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知道了。”司编年对着电话沉声道,“把所有关于‘7·21’案的电子及纸质档案,全部调出来,送到一号分析室。”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包括当年所有参与人员的记录。”
      挂断电话,分析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雨声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响了起来,敲打着窗户,像是某种不安的叩问。
      司编年没有立刻追问。他走到蔺才离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他看着蔺才离,看着这个七年来并肩作战、性命相托的搭档,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过去”的鸿沟。
      “才离。”司编年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这案子,现在绕不开你了。”
      不是质问,不是怀疑,而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DNA的指向性太过明确,凶手与七年前的悬案有关,而蔺才离,是当年少数深入接触过那起案子核心的人之一。
      蔺才离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垂下视线,看着地面,良久,才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嗯。”
      他知道司编年在等什么。等一个解释,等一个能让他继续毫无保留信任的理由。
      “当年……”蔺才离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青石巷的案子,侧写方向……存在分歧。”
      司编年沉默地听着,这是他不知道的内情。当年他级别不够,无法接触到核心讨论。
      “我认为,凶手当时处于‘摸索期’,”蔺才离抬起眼,目光穿过司编年,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场景,“仪式感初现,但不稳定,不成熟。现场留下的痕迹……很混乱,既有强烈的表现欲,又有明显的……恐慌和笨拙。”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对抗某种不愉快的记忆。“我当时的判断是,凶手很年轻,可能是初次作案,受到某种强烈刺激或模仿冲动驱使。他的‘舞台’简陋,选择的目标也带有一定的……随机性。与现在这个……严谨、冷酷、进化完全的形态,差异很大。”
      “所以当年你的侧写没有被采纳?”司编年问。
      “嗯。”蔺才离点头,“老队长更倾向于情杀或仇杀的方向,认为现场的‘布置’是凶手故意迷惑视线。有限的资源投入了那条线,最终……无果。”
      而如今,DNA的铁证表明,蔺才离当年的判断,至少关于凶手人格核心的部分,是正确的。那个七年前青涩、慌乱的新手,在时间的阴影里,蜕变成了一个冷静、残忍、仪式感极强的系列杀手。
      “你当年,是否遗漏了什么?”司编年的问题直指核心,“或者,有什么细节,是只有你知道,而没有记录在案的?”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如果蔺才离隐瞒了任何与当年案子相关的信息,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在现在这个节点,都可能造成致命的误判。
      蔺才离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再次看向司编年,眼神复杂,那里面翻涌着司编年看不懂的情绪,有挣扎,有一丝罕见的……脆弱,但最终,都被一种决然的冷静压下。
      “没有。”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冷硬,“当年的所有判断和依据,都记录在案。”
      司编年盯着他,试图从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睛里读出更多东西。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沉的、拒绝探寻的迷雾。
      信任,在这一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司编年可以选择相信蔺才离的专业和人格,但刑警的直觉和DNA证据像两根刺,扎在他的理智上。
      “好。”良久,司编年吐出一个字。他选择相信,但这份信任,需要建立在更坚实的基础上。“从现在开始,‘7·21’案与本系列案并案调查。你,”他看着蔺才离,“负责梳理两案所有关联,尤其是凶手这七年可能经历的演变轨迹和心理动因。但所有涉及到你个人判断的部分,必须有据可查,必要时,需要接受问询。”
      这是程序,也是保护。司编年在用他的方式,将蔺才离既纳入调查的核心,又置于规则的监督之下。
      蔺才离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沉重。他点了点头:“明白。”
      “嗯。”司编年不再多说,转身走向门口,“档案应该快送到了,开始工作吧。”
      他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来重新校准他与蔺才离之间那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一号分析室很快被布置成了并案调查的中心。厚重的、带着灰尘气的“7·21”案卷宗被送了进来,与当前案件的资料分列两旁。对比是显而易见的——
      七年前的现场照片:青石巷,昏暗潮湿,尸体被发现时衣着凌乱,但也有被简单摆放的痕迹,双手似乎也想摆成某种姿势却未能完成,现场留下了半张类似的金箔糖纸,但当时并未引起足够重视,只被当做无关的垃圾。尸检报告显示死因也是机械性窒息,但工具粗糙,勒痕混乱,切割创口更是显得犹豫和不专业。
      与现在这些精心挑选的“舞台”、干净利落的手法、充满象征意义的“贡品”相比,七年前的案子确实像一个拙劣的草稿。
      蔺才离埋首在故纸堆里,看得极其仔细。司编年则主要负责协调当前案件的排查工作——对“陈默”的追查、皮质箱子的溯源、艺术活动的布控。
      两人各司其职,交流仅限于必要的案件信息对接,用的依旧是简练到极致的语言和偶尔的眼神。但某种无形的东西,确实不一样了。司编年的目光在蔺才离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而蔺才离,则似乎更加沉默,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案件的分析中。
      几个小时后,蔺才离忽然从一堆旧档案里抬起头,他的指尖按在一张泛黄的、当年走访附近居民的记录复印件上。上面有一条被忽略的、用极淡铅笔写下的备注:
      “……有附近孩童提及,案发前几日,曾见一‘怪人’在巷口徘徊,似乎……在吃糖,糖纸亮闪闪的……孩童好奇多看两眼,被其瞪视,感觉‘很凶’……”
      这条信息当年因为来源是孩童,且描述模糊,未被采信。
      蔺才离将这张纸抽出来,递给刚走进分析室的司编年。
      司编年接过,迅速浏览,眼神一凝。“吃糖……亮闪闪的糖纸……”这与现在凶手使用的“标记”物完全一致!七年前,他就有这个习惯了!
      “他一直在那里。”蔺才离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青石巷,可能……是他的起点。或者,与他有某种特殊的渊源。”
      这个发现,瞬间将排查的重点拉回到了七年前,拉回到了青石巷那个区域。
      “排查青石巷及周边区域,七年前至今的所有常住、暂住人口,尤其是当年年龄在15到25岁之间、有艺术相关学习或工作背景、或者有行为异常记录的男性!”司编年立刻下达指令,“同时,寻找当年那个提供线索的孩童,看他是否还有更多记忆!”
      旧的悬案照进现实,冰冷的DNA链接着过去与现在的罪恶。凶手的影子,似乎终于要从七年前的迷雾中,缓缓走出来了。
      而司编年注意到,当提到“青石巷”和“起点”时,蔺才离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痛楚的神色。
      那神色消失得极快,快得让司编年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
      蔺才离的世界,那个他一直被挡在外面的世界,正随着这起案件,被迫撕开一道裂缝。而裂缝后面隐藏的东西,或许比眼前的连环杀手,更加让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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