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言证词》萨莱恩

43、钥匙

　　警车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疾驰，警笛长鸣，红色的光芒旋转着划过沿途的建筑和车辆，像一道撕裂平静的伤口。司编年手握方向盘，眼神锐利地盯着前方，不断超车、变道，动作流畅而精准。蔺才离坐在副驾驶，快速操作着车载电脑，调取沿途的交通监控画面，试图捕捉陈明远那辆灰色轿车的踪迹。
　　“他的手机最后信号消失在城西高速入口附近。”蔺才离语速很快，“他很可能想上高速，离开本市。”
　　“已经通知高速交警设卡拦截。”司编年声音沉稳，但紧握方向盘的手背凸起的青筋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陈明远是当前最重要的线索，绝不能让他逃脱。
　　车载电台里不断传来各巡逻单位和其他追捕小组的汇报，信息碎片不断汇聚。陈明远的车辆信息已被录入系统，全城的天网监控网络正在全力追踪。
　　“发现目标车辆！在中山路转向环城西路方向！”电台里传来通报。
　　“收到！”司编年猛地一打方向盘，警车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拐入另一条主干道，将速度再次提升。
　　车厢在高速中微微震动，窗外的景物模糊成一片流光。在这极致的速度与紧张中，司编年却分神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蔺才离。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侧脸在明明灭灭的警灯下显得格外冷峻，但也透出一种让人心疼的孤寂。
　　“才离，”司编年突然开口，声音在引擎和警笛的噪音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等抓住他，我们谈谈。”
　　不是命令，不是询问，而是一种带着决心的陈述。
　　蔺才离操作电脑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转头，只是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声音很轻，几乎被噪音淹没，但司编年听到了。这细微的回应，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虽然没能立刻激起巨大波澜，却预示着冰层之下并非死寂。
　　足够了。司编年收回目光，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投入到追捕中。
　　“目标车辆驶入老城区！那边监控盲区多！”蔺才离突然提高声调。
　　司编年眉头紧锁。老城区巷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是摆脱追踪的理想地点。
　　“各小组注意，目标进入老城区范围，缩小包围圈，重点封锁各个出口！”司编年对着通讯器下令。
　　警车冲入老城区狭窄的巷道，速度不得不降下来。昏暗的路灯，斑驳的墙壁，偶尔被惊动的野猫，都让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不确定。他们失去了监控的指引，只能依靠经验和直觉。
　　“分开找，保持通讯！”在一个岔路口，司编年果断决定分头行动。他相信蔺才离的能力，就如同相信自己。
　　两辆警车分别驶入不同的巷道。
　　司编年驾驶着车辆，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通讯器里只有其他小组同样无果的汇报。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司编年心中升起。陈明远对老城区如此熟悉，难道这里有什么据点？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传来蔺才离冷静但语速极快的声音：“编年，三号巷，尽头废弃修理厂，发现目标车辆！”
　　“收到！支援马上到！”司编年精神一振，立刻调转方向，同时通知其他小组向三号巷合围。
　　当他驾车冲到修理厂门口时，看到蔺才离的车已经停在那里，车门开着，人却不见踪影。修理厂内部一片漆黑，如同张开的巨口。
　　司编年心中猛地一紧，立刻拔枪下车，动作迅捷而无声。他对着通讯器低声道：“我已到达现场，蔺顾问可能已进入内部，各单位注意策应！”
　　他深吸一口气，借助门口微弱的光线，侧身闪入修理厂内部。
　　里面充斥着机油、铁锈和灰尘混合的难闻气味。到处都是废弃的汽车零件和杂物，阴影幢幢，视线极差。司编年屏住呼吸，凭借过人的听觉和直觉，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
　　“唔……”
　　一声极轻微的闷哼从深处传来！
　　是蔺才离的声音！
　　司编年心脏几乎骤停，不再顾忌暴露，立刻朝着声音来源冲去！
　　在一个堆满轮胎的角落，他看到了扭打在一起的身影！蔺才离正将一个黑影死死按在地上，但那个黑影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尖锐的东西，正在奋力挣扎！
　　“别动！警察！”司编年举枪厉喝，枪口对准那个黑影。
　　就在他出声的瞬间，那个黑影像是被刺激到，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蔺才离稍稍掀开，手中的寒光直刺向蔺才离的脖颈！
　　司编年瞳孔收缩，没有任何犹豫，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封闭的空间内震耳欲聋。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黑影的手腕，尖锐物体“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黑影发出一声惨嚎。
　　几乎在同时，司编年已经冲到近前，一脚狠狠踹在黑影的肋部，将其彻底制服，利落地转上手铐。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他这才有空看向蔺才离：“你怎么样？”
　　修理厂昏暗的光线下，蔺才离微微喘息着站起身，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他的目光落在被司编年制服的那个黑影脸上时，眼神骤然一变。
　　“不是陈明远。”蔺才离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愕。
　　司编年也愣住了。他扳过那人的脸，确实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着，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一丝……疯狂？
　　“你是谁？陈明远在哪？”司编年厉声问道。
　　那人只是咬着牙，眼神躲闪，不肯开口。
　　这时，其他支援的警员也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住现场，搜查整个修理厂。很快，他们在角落里找到了被塞住嘴巴、捆得结结实实的陈明远！他看起来惊吓过度，浑身发抖，但似乎没有受到严重伤害。
　　“司队，蔺顾问，找到陈明远了！他还活着！”
　　情况急转直下。他们追捕的目标成了受害者，而袭击蔺才离的则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将两名嫌疑人押上警车，司编年和蔺才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疑惑。
　　回到市局，突击审讯立刻展开。
　　那个袭击者的身份很快查明：赵强，无业，有盗窃和故意伤害前科，是一个混迹于老城区的混混。在他的随身物品中，发现了一个装有少量现金的钱包，以及……一部属于陈明远的手机。
　　“是有人雇我的！”在强大的审讯压力下，赵强很快崩溃，“有个男的，在网上联系我，给了我五千块钱，让我今天在那个修理厂等着，说会有一个开灰色轿车的人过来，让我把他抓起来，拿走他的手机和随身东西，然后等一个叫……叫蔺才离的警察出现时，找机会……找机会给他点教训……”
　　“教训？”司编年的声音冷得能结冰，“用什么教训？用刀吗？”
　　赵强瑟缩了一下：“他……他说只要吓唬一下就行，刀是我自己带的，我……我当时看他扑过来，我慌了……”
　　“联系你的人是谁？怎么联系的？”蔺才离追问，他更关心背后的主使。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用的是加密软件，钱也是用比特币转的！他只说事成之后再给我另一半钱……”赵强哭丧着脸，“他给我看了蔺警官的照片，让我认准人……”
　　审讯室外，司编年和蔺才离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凶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灭口陈明远，更包括了……蔺才离！
　　他知道警方会追踪陈明远，甚至预判了蔺才离会单独行动，并且精准地利用了赵强这种底层混混来实施袭击。虽然手段拙劣，但其中的恶意和针对性令人不寒而栗。
　　“他在挑衅。”蔺才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也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司编年看向他。
　　“试探我的反应，试探……我是否还是当年的我。”蔺才离的目光投向单向玻璃后垂头丧气的赵强，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看到了更深处那个隐藏的操纵者。
　　司编年心头巨震。当年的他？这句话几乎印证了他的猜测，蔺才离的过去与眼前的案子有着极深的、危险的牵连。
　　他没有再追问细节，而是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蔺才离的手臂。那力道沉稳而温暖，透过布料传递过去。
　　“无论他是谁，想动你，先问过我。”司编年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蔺才离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但司编年能感觉到，那层坚冰似乎在刚才那一刻，又融化了一点点。
　　另一边，对陈明远的问询也得出了结果。他确实是被胁迫的。今天上午，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准确说出了他引导苏晓雯的一些细节，并威胁他如果不想身败名裂甚至更糟，就立刻带着重要物品离开。他惊慌失措，本想逃跑，却在老城区被赵强伏击。
　　“我……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他提到‘净化’，提到‘被选中的’……和苏晓雯日记里写的一模一样！”陈明远脸色苍白，语无伦次，“我只是……我只是想用一些非常规的方法激发她的创作灵感，我没想到会这样……我真的没想杀人！”
　　陈明远更像是一个被利用的、走火入魔的工具，而非直接凶手。真正的凶手，那个隐藏在幕后、熟知八年前旧案、并且针对蔺才离的人，依然隐藏在迷雾中。
　　案件回到了原点，但又不同了。凶手的影子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险。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连环杀手，更是一个将矛头直接指向蔺才离的复仇者或挑战者。
　　将所有信息整理汇总后，已是凌晨。专案组办公室只剩下司编年和蔺才离两人。
　　喧嚣过后是极致的安静。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照片和线索图，像一张巨大的、尚未完成的拼图，而最核心的那一块，似乎就藏在蔺才离沉默的背后。
　　司编年关掉办公室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桌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两人疲惫却毫无睡意的轮廓。
　　他走到蔺才离面前，停下。
　　“现在，”司编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可以谈谈了吗？”
　　他没有问关于案子的具体细节，没有逼问那个符号和“夜枭”的含义。他只是想谈谈，谈谈他们之间那早已越界，却始终未被言明的感情。
　　蔺才离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眼底的挣扎和脆弱无所遁形。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蔺才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