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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做好棋子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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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雪。
望着窗外鹅毛大的雪,陈笙的呼吸越发微弱,她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今夜。
“娘亲,看我带回来什么。”
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孩捧着一个白胖胖的冒着热气的馒头冲了进来。
许是因为近一个月的饥寒交迫,小孩面颊微微凹陷,身上也没几两肉,唯有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像林间不谙世事的小鹿。
陈笙看着儿子,泪珠无声划过眼角。
“娘亲,别哭了。”云宿侧坐在榻上,双手捧着馒头递给娘亲唇边,然后抬起右手,用袖口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陈笙的身子不大好,一入冬就容易病倒。而今年的冬天又格外冷,家中的积蓄都换了药,还不见好。缠绵病榻这么久,生死对陈笙而言没有区别。
可她的儿子才八岁。他要如何养活自己?若这雪不停,待到家家余粮已尽,他除了成为市集的两脚羊以外没有别的命运。
不,他说不定活不到那时。
“云宿,是娘亲对不住你。”望着儿子稚嫩的面庞,陈笙的声音微颤。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与其坐等死亡,不如拼出一条生路,哪怕那条路也可能是必死的结局。
她挣扎直起身,将藏在枕边的玉佩取出,挂到云宿颈间,然后俯身抱住他,低声啜泣。“云宿,把家里所有的余钱换成干粮,然后向东走,别回头。”
她如今修为散尽,但直觉告诉她这连下了一个月的雪绝不正常。若雪停了,云宿到镇上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若雪不停,绥靖宗定会派人查看,若遇故人,云宿……
“那娘呢?”云宿盯着陈笙因病蜡黄的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虽然小,但也明白娘亲的反应不对劲。
他不想听,脱了鞋爬上床,逃避似的缩作一团,躺在陈笙身侧,紧紧抱住她的右臂。
陈笙又何尝不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呢。
命啊,都是命,她偷来的八年光阴,到底不属于自己。
师兄黄泉路寒,我来伴你。
是夜,陈笙死了,死得悄无声息。就像那个月夜,修真界名盛一时的天才,溘然长逝,无声无息。像坠入大海的石籽,连一圈涟漪都未曾翻起。
陈云宿变卖了本就不多的家具,为娘换来一口薄棺。自晨起发现娘的死到下葬,他的泪就未尝停过。
他的眼眶和鼻头都染上了红色,“娘亲”,小孩的哭声是细碎的,微弱的,带着哭腔,声声泣血,这次却再也没有人将他揽在怀里柔声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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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东走,入目都是无尽的雪,方向难以辨别,时间的计数变得模糊。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饿了就吃干粮,渴了就喝雪水。从冰冷到麻木再到有些发热,头越发昏昏沉沉。雪,白得晃眼,一抹黑影闯入眼帘,云宿只当是自己眼花。
可那黑影迅速逼近——是一匹狼,浑身燃着火焰。快逃,他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瞳孔因恐惧而剧缩。云宿想逃,可连天的跋涉让他有些脱力。
后退时不知碰到什么,他被绊倒在地,不知所措的望着黑狼靠近。
十米,五米……
他闭上双眼,感受到饿狼灼热的喘息喷洒在他脖颈间,胸前也被涎水打湿得彻底。
“要死了吗?”不甘的情绪将云宿淹没,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于恐惧和绝望之中。
可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来说,杀死一只扑食的饿狼,其难度无异于上青天。
下一秒,灼热的呼吸停止,云宿只觉肩上一沉,尚带着温热的躯体僵直地坠入他的怀中。
他小心翼翼把狼从身上扒拉开,睁开双眼,狼已经失去生机,软趴趴地倒下。
再抬眼望去,满目白雪中,有一人着绿衣,执剑而立。似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青莲,又似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的翠竹。
他一时忘了呼吸,分不清是升了仙宫还是获了救。
“你为何孤身在此?”仙人打破了霜雪的寂静,声音泠泠如碎玉。
“我,娘亲让我向东走。”陈云宿还沉浸在惊恐中,没晃过神来,颠三倒四地回答了少年的问题。
“向东?”少年眉头微蹙,一张芙蓉面染上了困惑的神色,鬓边的发丝被风裹挟着,在他双颊飘荡。
“东边几个镇子都遭了魔物入侵,若你是去寻亲,只怕希望渺茫。”
他俯下身子,伸手将云宿扶起。莲花般的冷香袭来,云宿呼吸一窒,因恐惧而涌起的泪水将落未落,晕的仙人的面庞模糊不清。
“我瞧你戴的玉佩并非俗物,想来家中曾有仙缘,如是寻亲未成,不若去绥靖宗试试运气。若入了宗门,便可衣食无忧,即使差些运道,宗门也会给一笔银子,准你在山脚安居。”
云宿抬手擦干了泪水,细细瞧仙人的面庞。
仙人生得一双弯月眉桃花眼,鼻梁高挺,唇瓣微粉,嘴角点了颗痣,似墨染白纸。陈云宿痴望着点头,只觉庙里供奉的那些个神妃仙子都比不得眼前之人,一时呆站在原地。
“你腰间的玉佩不俗,那野狼许是被它引来的,”云晏将他呆滞的模样看在眼中,无奈叹气,“罢了,索性我春行也将结束,不妨带你一道回宗,免得你再次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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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这次绥靖宗的掌门也要收徒。”
“你听谁说的?”
“我有个亲戚,他三姨夫的姐姐的隔壁的邻居家有个女儿,是绥靖宗的外门弟子。”
绥靖宗是南境第一大宗,位于南山之巅。
南山毗邻青丘,虽说是越往南山去狐妖越少,但是由于绥靖宗信奉有教无类,只要品行端正、一心向道,都可来此拜师、安居。是以南山脚下人狐杂居,宗门内部也多见狐妖。
闲坐于千味楼谈天的两位便是狐妖,聊到兴头,头顶的耳朵会时不时抖动两下。
“要一份瓮底春浓,一份鸳鸯炙。”
云蘅将食帖递给云宿,“看看可有想吃的。”
“我都可以的,我看不懂这些字。”云宿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云蘅,丝毫不害羞。
云衡看着他手里拿倒的食帖,“山下的食谱多喜欢故弄玄虚、附庸风雅,着实难懂,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掩唇轻笑,接过食帖重问道,“你可有忌口?”
云宿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
“恩人,我娘亲教我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以后你的是就是我的事。”云宿一番话说得豪情万丈,仿佛下一秒就要杀只鸡与恩人歃血为盟,“对了恩人,如果我进不了那个厉害的宗门,可不可以投奔你?我吃什么都可以,而且吃的不多的,可好养活了。”
云宿怕他不信,拍拍自己的胸脯。
“而且我很聪明的,什么活都会干,我娘亲就经常夸我。”
“绥靖宗入门条件不算严苛,”云蘅挂着笑,轻拍他的脑袋,“相信自己。”
他又添了几道孩子喜欢的菜。
“不可贪多,”他难得严肃,“你这几日赶路,没吃多少东西,若是一下贪多,小心胀坏肚子。”
云宿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醉仙楼上菜不算慢,不多时两人面前就摆满了佳肴。
云宿饿了许久,早已顾不上什么颜面礼仪,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偶尔抬头,看见云蘅端坐着喝着他面前的茶水,他嘴里含着饭菜,口齿不清地说道,“恩人你不吃吗?”说着还一边把几道喜欢的菜往他身前推。
云蘅看着他献殷勤的样子,有些好笑,“我对吃食兴趣不大。”
但他拗不过小孩,倒也动了几筷子。
食毕,陈云宿揉了揉自己吃得发胀的小肚子,却开始发愁,万一自己没通过那个什么宗门测试,岂不是再也见不到恩人了。
云蘅一双眼好似能洞穿人心一般,不对,不如说是孩子天真,什么想法都在面上挂的一览无余。
“你可以的,”他俯身亲拍云宿的肩,“我是绥靖宗的大师兄,日后你进了宗门,有何问题都可来找我。”
他很喜欢笑,不是那种不达眼底的假笑,而是那种温和的对世界都充满善意的笑。
他给云宿留了笔钱,拎着打包好的醉仙鸡,又在货郎那买了串糖葫芦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