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投影 ...
-
阁楼里浮尘未定，夕阳斜照，将两位并肩而坐的身影拉得悠长。
樟木箱敞着怀，苏婉音的手稿安然躺在沈清弧膝头，像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
林听晚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些清隽的字迹上，仿佛能穿透百年时光，看到那个坐在窗前提笔的女子。
她素来清晰的思维此刻有些滞涩，像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涟漪层层，一时难以平静。
“阳关道……独木桥……”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描摹。这轻飘飘的六个字，其下埋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决绝。她忽然想起沈清弧护着紫砂壶时倔强的眼神，想起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文物崇拜”。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沈清弧守护的，并非器物本身，而是这器物背后，如苏婉音一般，不肯随波逐流、坚守自我价值的灵魂。
“我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走着一条被规划好的‘阳关道’？”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林氏家族、集团期望、社会定义的“成功”……这些构成她世界的坚固基石，似乎在这一刻，被这来自百年前的、选择“独木桥”的女性力量，撬开了一道缝隙。
沈清弧没有打扰她的沉思。她同样心潮起伏，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与深切的共情。她轻轻抚过纸页，感受着那细微的纤维感，仿佛在与苏婉音隔空握手。
“她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坚韧和清醒。”她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这份跨越时空的寂静。
林听晚缓缓抬起头，看向沈清弧。
夕阳的金光勾勒着沈清弧柔和的侧脸轮廓，她专注看着手稿的眼神，纯净而虔诚。这一刻，林听晚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和苏婉音手稿中流露出的那种沉静而强大的力量，有着某种奇妙的相似。她们都活在自己的节奏里，守护着自己认定的价值，不为外界的喧嚣所动。
“嗯。”林听晚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她移开目光，望向气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我以前……或许太执着于‘正确’的路径，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承认自己认知的局限。
沈清弧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现在看到，也不晚。”
两人将手稿和信笺小心翼翼地重新包裹好，放入樟木箱。
与房主道别，承诺会妥善处理这些遗物后，她们抱着这个沉甸甸的箱子，离开了这处安静的院落。
回程的车里，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沉默依旧存在，却不再是冰冷的隔阂，而是一种共享了重大秘密后的、充满张力的宁静。
她们各自望着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心思却都萦绕在刚刚的发现上。
“这些手稿，需要最专业的保护和修复。”林听晚率先打破沉默，她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条理，但内核已然不同，“我会联系国内最好的纸质文物修复实验室，制定详细的方案。在修复完成前，所有的研究都以高清扫描件进行。”
这一次，她的决定里不再只有效率和证据，更包含了对这些文字本身的敬畏，以及对沈清弧坚持的尊重。
沈清弧点了点头，补充道：“扫描和初步整理我可以来做。我对她的笔迹和行文习惯更熟悉一些，有些模糊的字句，或许能联系上下文推断出来。”
她没有再固执地要求完全亲力亲为，而是提出了更具建设性的分工协作。
“好。”林听晚应允，顿了顿，又说，“关于‘竹音书房’的策划……”
“我觉得，”沈清弧接过话，眼睛微微发亮，“它不应该只是一个展示林氏家族历史的地方。它更应该成为讲述苏婉音故事，展现那个时代女性力量与选择的窗口。这把紫砂壶，这些手稿，还有我们找到的其他关于女子识字班的记载，都应该成为核心的展陈内容。”
这个想法与林听晚脑海中刚刚成型的念头不谋而合。她看着沈清弧眼中闪烁的光，那是对自己所热爱和坚信之事的光芒。她发现自己开始欣赏，甚至有些迷恋这种光芒。
“我同意。”林听晚的語氣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這會讓這個項目，擁有更獨特的價值和意義。”
回到工作室，天色已晚。
但两人都没有立刻休息的意思。
她们将樟木箱安置在恒温恒湿的专用柜子里，然后坐在工作台前，就着温暖的台灯，开始初步整理和扫描那些珍贵的手稿。
沈清弧负责小心翼翼地逐页摊平、拍照，林听晚则在一旁用平板电脑实时建立电子档案，标注页码、推测日期、记录关键内容。她们配合默契，偶尔就某个难以辨认的字迹或一段含蓄的表达低声交流。
“……这里，‘近日读《天演论》，深感物竞天择之理，于国于家于人，莫不如此。’”
沈清弧轻声念出一段，感慨道，“她一直在学习，在思考。”
林听晚记录着，心中触动。
苏婉音的形象愈发丰满，她不仅有情，有义，更有不断追求进步的思想。
这让她对这位曾祖辈的“故人”，产生了超越家族渊源的、纯粹的敬佩。
时间在静谧而专注的工作中悄然流逝。当沈清弧处理完最后一页手稿，抬起头，才发现窗外已是夜色深沉。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对上林听晚的目光。
林听晚也正好看着她，眼神不再是以往那种审视或评估，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温度的专注。台灯的光晕在她眼中跳跃，柔和了她向来清冷的轮廓。
“今天……”林听晚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谢谢你。”
沈清弧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她指的是带她去寻找并发现这一切。她摇了摇头，笑了：“是我们一起找到的。”
简单的对话，却仿佛蕴含着更深的意义。
她们相视一笑，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暖意。
历史的投影，照进了现实，不仅照亮了一段被尘封的往事，更悄然重塑着两个现代女性对自我、对彼此、对未来的认知。
今夜，星光不语，工作室内的灯光却温柔地亮着，见证着一段新的篇章，正缓缓揭开序幕。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投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