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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涅槃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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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当空,虽已入秋,午后的倦意依旧浓得化不开。
一家连锁酒店的前台正昏昏欲睡,她用手托着脑袋,半眯着眼睛望向门外,心里祈祷着可千万不要来人。
天不遂人愿。玻璃门被推开,光影晃动间,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台蹙眉,耐着性子掀开沉重的眼皮,正准备用职业性的麻木应对,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心头那点被打扰的火气“噗”地一下,熄灭了。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女人。
女人穿着墨绿色针织长衫外套,外套上细腻的针脚勾勒出蔓生的枝叶纹理,内里搭了一件淡黄的毛衣,下身一件简约的深色长裤。
整个人白到发光,青丝用一只玉簪挽了起来,额头垂了几根发丝,桃花眼潋滟,眉目如画,就是周身气质太过冷冽,倒不像凡人,反而像个清冷神仙。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极为出色的年轻男子。
看年纪不过二十上下,身量很高,接近一米九,穿着一袭剪裁极佳的黑色风衣,内搭深色衣衫,西装长裤更显双腿笔直。
这一身本应显得过于锐利,偏他生着一头异常柔顺的黑发,软软地垂落,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衣着带来的距离感,添了几分温和。
他的五官俊朗中带着一丝精致的雕琢感,而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蕴藏着星子。
只可惜,此刻这双眼里几乎映不出别物,所有的专注都紧紧系在身前那位女子身上,那份不容错辨的在意,已然宣告了“名草有主”。
前台“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端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开口:
“欢迎光临,两位是要办理入住吗?身份证件给我一下哦。”
霍启听到这话皱起眉,下意识地望向沈昭,正当三人陷入僵局的时候。
只见沈昭抬起右手,指尖白光一闪,那前台小姐就眼神一空,直接忽略了她,拿着霍启的身份证办理了入住,随后递过来两张房卡,礼貌地指了电梯的位置。
“滴——”
电梯门打开了,两人先后上了电梯,准备上楼,霍启无意识捏紧手中的房卡,他偏过头,悄悄看向电梯镜子里沈昭的侧影,轻声地问出自己的疑问:
“沈昭……你说‘涅槃铃’的气息若有若无,那我们该怎么找到那个梦境的具体位置?”
沈昭沉吟片刻,把玩着手中另一张房卡,她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电梯门,看向这座古都最深处的秘密,唤着身边人的名字:
“霍启,这次,无需我们去寻它,它自会来寻我们,我们只需静等就好。”
深夜,本该明月繁星的普通夜晚,今夜却莫名其妙刮起飓风,紫黑色的闪电亮彻天际,带着恐怖的威压笼罩在这座千年古都。
然而,这恐怖的氛围之下,整座城却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未曾察觉这突变的异象,安然的沉溺梦乡,露出甜蜜的微笑。
唯独——
躺在酒店松软床上的霍启辗转反侧,他紧闭着双眼,额头沁出汗珠,脸上满是挣扎的痛苦。
浓稠的黑气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弥漫开来,胸口原本隐没 “寂灭珠” 的位置,正透出阵阵不祥的猩红光芒。
“尊上。”
“尊上……”
一阵呼唤长安城最深处传来,声音悠长飘渺,稳稳落在霍启神识中。
受到呼唤的指引,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不再躺在明亮的酒店床上。
这里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虚无,一层稀薄的迷雾阻碍了远方的视线,空旷得让人窒息。
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虚影悬在空中,血红的眼珠锁定了他。
这熟悉的场景顿时把霍启的回忆拉到苏城幻境,他不确定地看着乌鸦,念出了记忆中只出现过一遍的名字:
“凛……凛鸦?”
乌鸦点点头,血红的眼睛居然透出了一丝怀念,它语气欣慰:
“是我,看来尊上一切都想起来了。”
一股巨大的疑惑从霍启的心间升起,他记得在苏城幻境的时候,凛鸦为了让自己想起前世记忆现身过一次,后面却被天道察觉,一道紫雷将凛鸦劈得神魂消散。
想到这里霍启不由得带了些愧疚,那时的他不知道凛鸦的身份,哪怕对方在自己眼前消散,也不过是疑惑大于惋惜,那时更想的是找到幻境的出口和自己消失的记忆。
凛鸦低头,看着地上的少年露出愧疚的神色,它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尊上现在,变得不像凛鸦所认识的尊上了……”
它的声音带着些许感慨,随即语气转为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但尊上不必愧疚。凛鸦早在千年前,便已魂飞魄散了。”
说完这话,它圆溜的眼珠望向前方的虚无,语气中带了些怀念和无奈:
“不过余留世间三分残魂罢了,一分跟随‘寂灭珠‘,一分守护这长安城,还有一分……留给霍家先祖指引罢了。”
然后它的目光又望向霍启,上下扑棱着翅膀,想要飞到他肩膀上站住,尖利的黄嘴叽叽喳喳。
凛鸦下意识地想要收起爪子,生怕抓伤了少年,直到爪子直直的穿过霍启的身体,它才愣住了,自嘲道:
“历经千年,哪怕回来的是一抹神魂,凛鸦……也算是等到尊上了。”
霍启的记忆因为这话猛地被拉回那个京市的胡同小院,奶奶花白的头发,昏黄的灯光,还有她粗粝的手掌死死捏住他的手,低声说道:
“你爷爷走前,留下过一句囫囵话,叫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告诉你……他说,‘霍家血脉,非是诅咒,乃是容器。待星月同辉,冥鸦泣血,容器方能归位,迎回祂的君主。’”
凛鸦说完这句话以后不再开口,它只是悬在空中,定定地看着霍启,仿佛想把这个虽然模样大为不同,但神魂一致的尊上印入灵魂。
看了良久,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扑棱了几下翅膀,飞向霍启面前,把自己的额头虚印在他的额头之上。
过了几秒,它又退后了几步,化作一道黑雾冲向天空,决绝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模糊地只能听清几个字:
“尊上……凛鸦……梦境……钥匙……”
与此同时,外界。
漆黑如墨的天空,厚实的黑云压在整个长安城上。
乌云中紫黑色的闪电与炸雷交替出现,不一会那云层缓慢地凝聚成一张巨大而苍老的脸,那张脸上慈悲和威严并存。
早在异象出现的那一刻,沈昭早有预感,她踏出房门,此刻正独自一人站在酒店屋顶,一道柔和的白光自她指尖溢出瞬间笼罩了整个长安城。
做完这一切,她右手化出柄银色霜花流转的长剑,眼神危险的眯起,长发随风扬起,她手腕一振,剑尖划破喧嚣的夜风,笔直地指向天空中那张巨脸。
一人,一脸,于这狂风呼啸的楼顶,陷入无声却剑拔弩张的对峙。
那张巨脸没有任何表情,说出的话也是恒古无波,带着比神明更加悲悯的力量,向下砸来:
“沈昭,你与那凡人一路走来,吾虽多次阻拦,却并未下死手,处处予尔等一线生机。不过是吾想知道,蚍蜉撼树,能做到何种地步。”
沈昭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里没有温度,只有毫不掩饰的讥讽。
她非但没有收回长剑,反而指尖拂过剑身,一层凝练的神力瞬间渡上剑锋,让那霜花纹路亮起刺目的寒光。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向天道,带着神明特有的锐气,清冷的声音穿透风雷,清晰的反击:
“是吗?那你难道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那巨脸未被激怒,甚至没有丝毫语气波动,祂的五官更加清晰,缓缓睁开了双眼,甚至眼里带着笑意与无奈,祂道:
“吾乃此方世界至高规则,沈昭,你的剑能抹杀所有,可能抹杀‘存在’本身?若吾毁灭,此方世界也会崩塌,万物生灵顷刻灰飞烟灭。”
话音落下,不等沈昭再度回击,一只巨大的紫色手掌从天空落下,那紫色手掌以乌云和雷电汇聚而成,带着足以令万物毁灭的恐怖气息,朝楼顶独身而立的女人重重砸下。
“叮零!叮零~”
一声声清脆的铃声从整个长安城内响起,不见身影却又无处不在。
在这铃声之下,空间像平静的水面诡异地荡起一圈圈波纹,时间被无限拉长,那巨大的紫黑手掌如同被人按下了慢动作,一帧一帧地向下砸来。
是‘涅槃铃’!
沈昭即将提剑阻挡天道这一击的时候,铃声突兀地响起,听到这时隔万年的熟悉铃声,她出手动作顿时一滞。
在那毁灭巨掌即将落下时,铃声不是响起,而是“叹息”,仿佛一个沉睡万年的意识终于被故人的危难唤醒。
“铛——!!!”
巨掌即将落下的前一刻,铃声不像之前那般清脆悦耳,如同用了最大的力气狠狠一击,顿时发出尖锐爆鸣,刺眼的白光划破了天际。
白光很快散去。
这个静谧的夜晚依旧没变,明月繁星,路灯孤独的矗立在路边,发出昏黄的光芒,仿佛之前的巨脸乌云都是噩梦产生的幻觉。
唯独楼顶独身而立的女人和酒店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年不见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