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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埋尸 ...

  •   这场大火烧了好几个时辰,将一切烧成了灰烬。
      等火逐渐熄灭的时候,中心广场上的鼓藏幡、面前的纸人与三不赶的尸体全化为了灰烬,风一拂过,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落苍白的骨灰。
      那些因固执信仰生起的偏执、产生的罪过,在这场大火下烧得连灰都不剩。
      江逾白站在祝凛的身后,风卷起祝凛的长发,柔软的发丝蹭过江逾白的脸颊,痒痒的,像是在心头有一阵没一阵地挠。
      “稳婆的死是因为蛊毒的反噬,是么。”
      江逾白的语气无比坚定,像是将此早已认定为事实。
      祝凛回过头,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说出的话却令人心头一颤。
      “她当初被逼到山穷水尽的绝路,为了活下去报仇,她吞下了蛊王,将蛊王放在心口豢养,以自身的血肉和精气为食。她每次用蛊王杀死一个寨民,那蛊王就会在她心头咬上一口,直到她的心脏和精气被蚕食而尽。”
      江逾白听得不寒而栗,人的心脏握在手里最多只有手掌般大小,他无法想象那般大小的心脏里爬满了蛊虫,无时无刻不在分食用蛊者的血肉和生命。
      这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很不可思议是吗?”祝凛摇着头笑了,“若不是被逼到绝路,谁想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死后还不得安息。”
      江逾白垂下眼帘:“她现在又在哪?”
      祝凛笑而不语,目光略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某一处,江逾白蓦然回头,视线直直地落在阴影中的一处黑暗。
      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个身姿有些佝偻、面容却很柔和的女尸,女尸的脸上贴着一张黄符,她的整张脸在黄符下半遮半掩,显露出的部分逐渐与江逾白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重合。
      她穿着来苗疆寨时的衣服,那是一身被鲜血浸染的、有着华贵花纹的苗族婚服,头顶虚虚地掩盖着银铃装饰的红盖头。
      ——她是【稳婆】,她是【落花洞女】。
      ——她是……
      “阿清,”祝凛垂下眼帘,看着江逾白,“她是阿清,清明的清。”
      江逾白默念着:“阿清……阿清是个很好的名字。”
      他再看向阿清空荡荡的心口处时,里面飞出了一只通体荧蓝、倒映着流光溢彩的蛊蝶,那只蛊蝶在江逾白周身似是愉快地扑棱了好半晌,最后乖巧地落在祝凛的指间一动不动。
      “阿清身体里的蛊王已经取出来了。”祝凛说。
      “如果蛊王还在阿清身体里,会……怎么样?”
      祝凛笑而不语,他举起那只落着蛊蝶的手,将食指竖在唇边,蛊蝶流光溢彩的翅膀数次轻扫过祝凛的脸庞,将他耳边的银耳坠颤得铃铃作响。
      “蛊王会以她的尸体为食,直到……有人再挖开她的坟,带走这只蛊王。”
      ——像当年走上绝路的阿清一样。
      “这只蛊王本就不该存在,”祝凛沉声说道,“再多蚕食几个落花洞女的血肉,它就能成为禁蛊那般的存在了,那时再想解决就得付出更大代价。”
      说着祝凛取出一只通体黑蓝的窑变釉天目建盏蛊盅,取开盅顶,江逾白看到银白色的盅底蠕动着一只通体黑红的长虫。
      那长虫有千足,似蜈蚣却非蜈蚣,密密麻麻的毒肢占据了整个盅底。
      祝凛收好蛊盅:“收服这只蛊王后,我让它归还了一部分阿清的生气。虽然不足以让阿清死而复生,但至少能让她走得体面一些。”
      “你打算把她的尸体埋到哪?”江逾白思索问道。
      祝凛默不作声地抬起头,和阿清黑洞洞的、没有眼珠的眼眶相对视,阿清再也说不出话,因为她的舌头也像她的心脏一样,被蛊王蚕食而尽,她全身的神经被啃得坑坑洼洼,微笑是个简单不过的事,她却用尽全力才抿出一个苦笑。
      “埋到一个不会有人惊扰的地方。”
      在临走前,祝凛找到了寨民为那些药尸挖好的土坑,药尸一入土,身上的黄符便开始自燃,最后成了一抔灰,与黄土混杂在一起。
      江逾白站在一旁,看着祝凛和阿清弯着腰,用铲子一铲一铲地填平土坑。
      他心底空荡荡的某处也因此被填平,不再千疮百孔、四面漏风。
      ——从此,埋尸便不只再是“埋尸”。

      回生寨时祝凛走的是水路,不过几个时辰他们便回到了来时的那个山洞。
      这一路没有再发生别的,顺利得让江逾白有些意外。
      祝凛带着阿清回到了他们埋小鬼的地方,阿清看着那小小的土包,以及陈旧的木板上的字——
      ——【■■■ ■■■ ■■■
      葬于■■■■年■月■■日】
      她空落落的心口处突然一阵刺痛,眼角一酸,汩汩鲜血便从黑洞洞的眼眶处溢了出来,她擦了很久,脸上的血痕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江逾白有些不忍地递上一块素白干净的手帕。
      阿清怔愣在原地,她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把脸擦干净。
      她佝偻了四五年的背挺得笔直,她面朝祝凛和江逾白,那双黑洞洞的眼眶在他们身上打转,像是想要记住他们的面容。
      紧接着阿清郑重地弯下身子,朝着两人深深地鞠躬。
      “■■■■,■■■■■■■■■■。”
      她张开嘴,没有舌头的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模糊的字节。
      江逾白听懂了,阿清在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让我得以安息。】
      江逾白朝她露出一个温和明媚的笑。
      【作为落花洞女,一路走来辛苦你了。】
      他在心里默念着,一股没来由的敬意让他也朝阿清深深地鞠了一躬。
      ——以落花洞女的身份。
      阿清入土为安后,江逾白取下那块木板修修改改,最后放了回去。
      祝凛回过头看,只见上面多了一行新的字——
      【阿清之墓 葬于■■■■年■月■■日】
      从此便魂归故里、入土为安。

      生寨,义庄。
      看着祝凛在桌旁捣鼓草药忙碌的身影,江逾白托着下颔,脸上露出不自觉的笑意:“其实我伤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敷草药了。”
      祝凛端着药碗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拆开裹着草药的绷带时,原本狰狞可怖的伤口消了肿,竟愈合得差不多了。
      “还得敷上一段时间。”祝凛不厌其烦地给江逾白换药、缠绷带。
      他收拾了好一番,这才说道:“你的同伴解完蛊后应当是留在生寨里帮忙布置中心广场,准备鼓藏节仪式必要的鼓。”
      江逾白想起留在苗疆寨的余示和陈尘,他正欲开口询问,祝凛先开口了。
      “阿清在她的纸人裁缝铺找到了你的一个同伴,她让住在苗疆寨的生苗把你那两个同伴带来了生寨,现在应该是解了蛊,没事了。”
      江逾白对这事本就不上心,得知几人没事后没有再多问什么。
      等到祝凛把蛊盅安置好后,这才带着江逾白来中心广场。
      林黯四人还在布置中心广场的鼓藏幡,一见着这段时间下落不明的江逾白,纷纷丢下手中的活围了过来。
      “逾白你怎么受了伤?”作为医生的林黯率先问道,她检查了一番江逾白身上的伤势,有些不可思议,“你的伤怎么好这么快?”
      江逾白不好回答,他不可能说治伤的草药里混了祝凛的鲜血,于是便错开话题:“我没事的,你们这边怎么样?”
      林黯大致将她们这几天的经历讲了一遍。
      她们花费好一番力气找到生寨,有个自称是茶楼老板的苗疆少年从其他寨民手中救下了她们,她们不知道那少年和生苗族长说了什么,那族长竟让她们留在生寨,还让她们帮忙布置中心广场。
      后来那少年还带回了深受蛊毒折磨的余示和陈尘,好在林黯手中还有祝凛解蛊时多留的草药,她死马当作活马医让他们喝了下去,后来他们吐出蛊虫,情况逐渐好转起来,也被族长安排来做鼓藏节的必要准备。
      “那你呢?你看起来经历了很多……”
      林黯再看江逾白时,发现江逾白身上好像有种说不出的变化。
      明明一切才刚开始,看着江逾白的神情,林黯却有了种苦尽甘来,一切尘埃落定的感觉,那一刻她思索了很多,或许跟着江逾白能离开这里。
      “是经历了很多。”江逾白笑笑。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祝凛此刻正默不作声地站在不远处,手臂挽着小巧的竹篮,手里拿着燃着烟的烟枪,脸上神情陌生疏远,像是在思索什么。
      见江逾白看过来,祝凛脸上这才露出吝啬的笑意。
      “他是……”
      顺着江逾白的目光看过去,林黯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震惊。
      先前解蛊的时候她神志不清,并没有看清祝凛的面容,林黯顿了好半晌,这才开口问道:“逾白你和他很熟?”
      “嗯……”江逾白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垂下眼帘,“他帮过我很多次。”
      林黯如五雷轰顶,她看看江逾白,又看看祝凛。
      她绝望又不可置信地问:“你是不是被潜规则了???”
      江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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