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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祭献 ...

  •   太阳出来了,江面如同烧红的银水,滥滥地搅动苇草的根芽,绍明坐在大江西岸的石头上,什么都没有了,唯有太阳千古不变,凉风吹动她暗蓝的布衫,麻雀在遮人高的野草间翻飞,2025年,八百年后的陈荷也会看到这样的日光吗。

      身后的帐篷缺了一个腿,密没死,她把一角绑在树干上,小姑娘穿着绍明弄脏的丝绸衣服,裹着披肩睡在帐子入口,她身体压住羊毛毯子,把帐篷围得严丝合缝,不让晨风惊动陈荷。

      她悄悄地起身,换用石头压住帐脚,等她回来,手里拎着一只断了脖子的兔子,王后坐在江边,好像要融化进日光里,密害怕,她一入宫,脸上的刺青还没长好,就被身为公主的绍明挑中了,王后问,她答,王后笑了,她说白话,她当时好害怕,那个笑容网罩着她,她觉得可以维持一万年。

      “王后您别死。”她扒了兔子的皮,“我给您烤兔子吃。”

      绍明伸出手,密把匕首递给她,匕首上沾了兔子的血,密不知道王后拿它做什么,只见绍明拿出一个壶,里面还有半瓶酒,她又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半清酒在瓶子里,剩下浑浊的瓶底则是淋洒在刀刃上,兔子血冲洗下来,绍明把刀刃烧红,待刀冷却下来,她掀起裙子,比划两下,匕首压到小腿外侧的皮肤上,光利的匕首把皮肉压出一条白线。

      “王后!”密惊呼,她压低声音:“至少等陈荷——”

      “别把她叫醒了,让她多睡一会儿。”绍明让密闭嘴,她咬紧牙关,又觉得不合适,这时密递上一条洗过的手帕,“王后您别死。”

      她害怕,但是这是王后的愿望,王后只见了陈荷才有点反应,但是陈荷呢,她像观音庙里的神仙,云车拉着她降下来,她最终也要乘着云车飞走,王后爱上这样一个女人,她替王后不值。

      绍明摇头,“我不死,”可是她的话并没有让密开心,绍明望着江面,眼里尽是忧愁,“我想多陪她一会儿。”

      “还不是要死!”密没了尊卑,她的眼睛大,但是是单眼皮,一哭眼睛就没了形状,只是两汪泪,“你要死我就叫醒陈荷!”

      “闭嘴。”

      密的话甚至不能叫反抗,她只是大声地说着她的无助,绍明看她一眼,她便住嘴了。

      锋利的刀刃割进皮肉,血液珠子一样迸出来,一串血是一串珠子,小的汇成大的,淅淅喇喇往下滴,起先密以为她要割脉,她不敢说要割大腿内侧,但是随着刀刃旋转,她发现绍明在剜肉。

      “绍明!”

      她第一次直呼如此尊贵的名字。

      绍明的第一片肉剜掉了,只连着一溜皮赘在小腿上,她疼得满脸是汗,嘴唇发白,死咬着手帕咽下声音,她的手哆嗦得厉害,密当即帮她拿住刀,麻利地割开皮肤把肉放在手心。

      绍明下刀很深,皮肤上只有一个月牙形的口子,那片肉却是连皮带脂肪,末尾竟有一点肌肉。

      “王后……”

      密拿着那片肉,仔细地放在洗净的石板上,只听绍明呜咽着声音,汗涔涔地说:“第二刀了。”

      陈荷梦里咽口水,可能是太久没吃好东西了,她早就戒掉安眠药,起先梦境还正常,是没了药的浅眠,后来就不行了,她面前出来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的是干蒸虾饺红米肠,油条馄饨胡辣汤,最让人称道的是一整头小乳猪,皮壳焦红油亮,糖色蜜里生光。

      陈荷梦里咂了两下嘴,突然一个惊醒,她环视四周,“我咂嘴了?”,她自言自语,“没有把,”她摸摸唇边,“好不雅观,”她吸了口气然后咽口水,“也不怪我嘛。”

      帐子掀开,陈荷容光满面地走出来,她抻腿伸手,还是疼,但是能走路了,绍明和密在河边烤肉,她悄悄走过去准备吓二人一跳。

      “吃好东西不叫我?”

      “正要叫你。”

      绍明转过身,她腿坐着没动,脸都吓白了。

      “有这么吓人吗。”

      陈荷自顾自坐下,她下了决心,不管绍明说什么让自己走,她只要缠着她就好了,她和绍明挨着并排坐,绍明把腿收了一点。

      陈荷一直在观察她,因此很敏锐地发现了这点动作,她装作没看见,“接下来要去哪里?去斯里兰卡吧,船今晚就走。”被拒绝了,陈荷锲而不舍地试探:“见你时就想说,不要带着纱布了,闷着伤口不好。”

      她上手去揭纱布,这一回,绍明很明显地躲过了。

      “不好看。”她说。

      绍明的话变得少了,陈荷认为她心事沉重,昨晚的事揭过不提,她无话可说又对密讲话:“你命真大。”

      一句调侃,怎知道密也不接话,她只是扇柴生火,火上烤着半只兔子和三片肉干,绍明指使密把兔子拿过来,“这半个是你的。”

      “你吃过了?”

      “我吃的,另外半只王后让我吃了。”密说。

      “挺穷困。”陈荷对现状下了结论,她腾地站起来,往帐篷里走,兔子肯定不是绍明抓的,密也没必要当奴隶,为了以后的日子,陈荷有些感激她,她从角落拿起背包,忍着腿痛走到河边,密和绍明都沉默,陈荷认为绍明依旧要死,她还没回心转意,她把一条花花绿绿的包装拿出来,问密道:“吃不吃巧克力?”

      彩色图片吸引了密的注意,她接过巧克力这个异域食品,小心地打开包装。

      “不好意思,都化了。”陈荷一看,巧克力在蒲甘的高温下都成酱了,她抱歉地笑笑,继续掏包:“除了巧克力……我还有蛋白棒……你吃蛋白棒吗,没巧克力甜——”

      “好了。”绍明打断她,“让她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吃这个就行。”密把三片肉从火上取下,自觉地退下,躲在树后舔巧克力的锡纸包装。

      好吃!

      她瞪大眼睛,对陈荷多了点好感,于是她钻进树林,真的不去打扰她们了。

      密走了,陈荷靠在绍明身上,开心地笑:“早说想和我在一起不好了?以后呢?以后也在一起?”

      绍明不让她靠,她说要说话,但是密走了,她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陈荷掰下兔子腿给绍明,绍明说没胃口,兔子没多少肉,陈荷不多话,默默分食了剩下半只兔子。

      兔子只用胡椒盐调味,闻着香吃着柴,涛涛江水奔涌而过,陈荷漱掉刷牙水,说:“中国书里有首诗,第一句是‘滚滚长江东逝水’,你看像不像,全世界的水都一样。”

      “‘滚滚长江东逝水’?‘水光潋滟晴方好’。”绍明说。

      “‘好’?好接什么呢,你会的中国小学生都会,不要说这么低级的诗……好?”陈荷头脑里想着生死,还要对飞花令,她半晌才说:“‘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好梦留人睡’。”

      她自信了,两条长眉弯弯,飞着神采。绍明知道她好胜,从打鸭子那次她就看出来了,陈荷连在爱情上都要分个高低,她让着她,她也争不过她,不过这次要分别了,此去经年,她想赢一回。

      “这个不好,你说这是梦抛下我。”绍明一点她嘴唇,拿起一块烧透的肉干举到陈荷嘴边,“惩罚你吃一块。”

      陈荷怕她绝食,想多让她吃,“没撒盐,好腥,还是你吃吧。”

      “不行,吃下去。”

      绍明不动,肉干撞到陈荷的门牙:“做错事了要惩罚。”

      “我吃了你也要吃。”陈荷不张嘴,含糊着说。

      “我不吃,这是你的东西。”

      绍明的眼神特别认真,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她的那只眼睛里,里面激荡着她的灵魂。

      陈荷被摄住心神,她听着这奇怪而诡异的话,鬼使神差地张开嘴。

      有点脆。

      就在她嚼碎肉干的同时,她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这股味道直冲天灵盖,好像是从肉干里发出的,不是,肉干没有这样强烈的味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从肉干进口的瞬间,绍明的表情瞬间转为迷恋,好像这个表情一直压在她的脸上,就等着这一刻揭露出来给陈荷看。
      “唔——”

      她捂着陈荷的嘴,锁住陈荷的腰,手盖着陈荷半张脸,陈荷快要呼吸不了了,她知道这肉不是好货,她去推她,手推她的肩,推她的腿,推完之后举起来看,血顺着脚踝往下流,在地上聚成血洼,天上飘荡了几丝残碎的云,不遮光,让陈荷把一切看得细致,手上沾满了血,血是从绍明裙子里洇出来的。

      绍明疼出满身汗,手上没了力气,最终被陈荷推开了,她笑笑,她听见了吞咽声,陈荷咽下了她,我用我的血肉祭献独属于我的神,绍明点点头,理解了祭祀。

      陈荷撕开她的裙子,裙子开了鱼尾摆,露出腿上三道可怖的伤口。

      “是人肉吗。”她不是在问,而是在回答绍明的表情,“你的肉。”

      绍明温情地看她:“吃下我,带着我回现代,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所以你要死了!”

      陈荷的关注点甚至不再吃人肉上,绍明感到可笑,自己如此爱她,却要放手,绍明不是大度的人,她腿上痛得发麻,一圈圈的疼痛从伤口荡开,既然这样,她也要让陈荷痛,她的笑极大地刺激了陈荷,陈荷崩溃了:“你喜欢割肉不割大腿啊!!!割到动脉赶快死好了!!!”

      “你不喜欢吃肥肉。”绍明回答得随意。

      这个绍明也坏得不轻。

      陈荷漂亮的脸痛苦地扭曲了。

      “我讨厌你,我要洗胃。”

      “你也可以上厕所。”

      “为什么啊,我该怎么办。”眼泪很快浸湿了整张脸,绍明心里泛起难以抑制的妒忌,人一旦有了就会想要更多,她知道陈荷爱她,就想陈荷完完全全爱她,她看见陈荷哭,就想让陈荷哭得更惨,她跳下树干,伤痕累累的手握住陈荷小半边脸颊:“你委屈什么,有什么可哭的,回到现代,你生活不差,留在古代,我几乎是你拴着绳子的狗,要委屈也是我委屈,”她扭着陈荷的脸,迫使陈荷看着石板上的两片肉脯,“把剩下的也吃了。”

      陈荷要吐了:“你也是坏人,你们一起骗我,一起欺负我,其实你坏得要死,你蠢得要命,我受不了了,我再也不喜欢你的脸了。”

      “这就难受了,你真没用,凭什么是你让我摆脱轮回,如果是别人,换谁来都好,谁都比你温柔,比你有良心,比你更像个人,”绍明猛地止住话头,再开腔,变成了颤音:“你看透我是这样轻浮愚蠢的人,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她的眼神却像是在说你不能爱我吗,当然可以,陈荷赢了,她变得狡猾:“我们去斯里兰卡,我们三个一起在那里生活。”

      “为了让我看到你年老的样子,为了让我厌倦你?”绍明气得肋骨发疼:“你昨天说这话的时候是个人吗,还是你被魔鬼附身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就算你死了我还是摆脱不了你。”

      “你放心吧,这样的你我都喜欢,你的灵魂比你年老的样貌丑陋一百倍。”

      “我要是个烂锅,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烂盖。”

      “有没有盖住你。”绍明挑衅她。

      “不应该告诉你你能转世找我。”

      “因为你爱我啊。”
      绍明嘲讽地伸出小腿展示她的伤口。

      太爱了,所以不能看她死,陈荷气得围绕火堆转了个圈,把火堆全掀翻了,她绕了好几圈,从木柴灰下捡起两块烤干的肉,抖了抖灰研究,“都切到肌肉了。”胃酸冲到嗓子眼,陈荷忍者没吐,绍明乐着看她,最后她强行坐到陈荷怀里,忍痛让她给自己上药,同时听她的骂骂咧咧。

      人生是分离,是轮回,是痛苦,但是里面掺杂了陈荷,陈荷是流到脖子上的桃子汁,是钻进脚趾甲缝的一粒沙子,她开始享受这样的感觉,不过她没说,她怕说出来陈荷更受不了,她不想让陈荷骂她变态,虽然陈荷常说她疯了她也不反驳,因为她喜欢陈荷那些表情。

      她呢喃着:“这一世的人生坏了,陈荷也坏了,不过坏陈荷带来了好消息,我死后转世去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

      她有这样的心思,死才是最好的办法,她一直都用死解决问题,她失败,然后死了,然后就能重新开始,陈荷听她说完,没有反驳她,感到绝望,绍明才是正确的。

      绍明说:“好想和你在一起,下次见面就是八百年后了,到时候你别太丑,不然我认不出来你,你说说你长什么样子,我们好早点见面。”

      “然后再把我送到蒲甘。”陈荷接了一句,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把我送到蒲甘。”

      陈荷在出神,她看起来很失落,像是被抛弃了的难过,绍明急切地发誓:“不会的!我——”她想到了什么,这个问题被她刻意回避了,“我还会送你来蒲甘?”

      “都是我做的?”

      “不然我如何见到你。你该感谢她,如果没有她,你就不爱我。”陈荷理智到近乎冷漠,她陈述:“我们相爱,然后把我送到蒲甘,我不来,你不能摆脱轮回,你会消失,现代的你只是多做了一步,你仍然在轮回里。”

      绍明手很快,她抽出一把刀对准脖子,陈荷没有灭门的爱好,她一巴掌把绍明从她怀里扇出去,绍明的头发像乱蛇,她狼狈的抬起头,她亲眼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陈荷的皮囊里出现了一个新的陈荷,裹住陈荷灵魂的肮脏外壳碎裂了,露出了灵魂锋利而尖锐的本相,,这个陈荷走过来,拽住她的头发:“带上密逃走,逃到斯里兰卡。”

      绍明还想拿刀,陈荷踩住她的手,然后她蹲下来,脚松开,手握着绍明的手,几乎要把她捏断:“我在河南省的一所初中上学,我们在我初二的暑假相遇,在校园外边,当时我在学抽烟,到那里去找我,对我好一点,我会来蒲甘见你,2025年一月二十六日,明天,后天,大后天,绍明你记住,不管转世多少次都不要忘记,一月二十六日,泰国曼谷文华东方,晚上七点,我提前打电话告诉前台有访客,你报陈荷的名字,然后你上来,我们再见。”

      陈荷按住她的手:“这个轮回该结束了,如果你带着仇恨找陈荷报仇,我们都要留在这里,”她像主人问狗那样:“听懂了吗。“

      她巨大的影子笼罩着绍明,把绍明变成蚂蚁,臭虫,玻璃渣,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巨人国的格列弗,天都帮她,让她的影子如此之巨大,绍明乖顺地回答:“听懂了。”

      “要不要和陈荷在一起。”

      “要。”

      “爱陈荷吗。”

      “我最爱陈荷了,我爱到不知道怎么办,我想和你——”

      “要不要陈荷爱完整的你。”

      “要。”

      “陈荷爱你。”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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