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 22 章 ...
-
安怀县仅有一座寺庙坐落在山林间,它修建的并不大气,最开始不过是这里以前的一个商户选中这块地,建了这间两三进的院子。后来落魄,几经辗转,后来才有了如今的寺庙。
每年一到即将春耕的时节,村里家家户户总有好些人聚众一起登山进寺庙求神拜佛,只为求得今年老天爷心情好,保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便是农家人最大的心愿了。
南山村今年进山祈福的人依旧不少。
大多是妇人,夫郎带着家里孩子。村里留了一半的汉子守着,还有一半的壮丁也跟着一起来,主要为的是护送村里的这些女人家的和夫郎们。
山高路远,若没人护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哭都没地哭。
方轻一行人先跟着进了主殿,诚心拜过佛祖后,便在院中唯一粗壮的树干上系上一早便准备好的红布,每条红布上都提着字,无外乎乞求希望今年是个好年月,或是保佑全家平平安安,健康顺遂的。
方轻的红布上便是“平安顺遂”四个字,他希望他和宁哥儿这一世能安安稳稳走完这一遭,便不枉此生了,再无所求。
方宁亦是如此,再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平安喜乐更重要的。
“阿弥陀佛,施主安好。”
方轻正要和宁哥儿去别处逛逛。他和宁哥儿已有好些年没来过寺庙了,想在四周好好看看。便见一陌生和尚挡住他们去路。
方轻识得这面相慈悲的和尚。
方才在主殿时,这和尚正跟在主持身后。想来也是寺庙中的重要人物。
“不知这位师傅有何事?”他问。
谁知和尚直接爆出一颗惊雷:“重来一遭,不知施主可有困惑需解答。”
方轻只觉耳边嗡鸣震响,脑海有一瞬的空白。
他攥紧因为紧张而麻木的手心,缓过情绪,掩下心底翻涌的骇浪。
“阿叔,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会儿宁哥儿?”
方轻打算和和尚找个地方细谈,只好将方宁暂时托付给一旁的许阿叔一行人。
“宁哥儿就交给我,你和这位师傅先聊。”
许阿叔看出方轻和这和尚有事要谈,便带着方宁他们先离开了。
“烦请师傅找个清净地,你我详谈。”
和尚颔首,便领着方轻走了。
“那宁哥儿,我们四处看看?”许阿叔问。
见方轻彻底走远,方宁这才点点头。
“阿舅,你们先逛,我要去如厕。”
此番来寺庙,许阿叔将精神不少的沈霄也带上了。
想着让他拜拜神佛,好歹也是个心里安慰。
“要不让李旭陪你?”
沈霄拒绝:“不必。我一人去便可。”
“那你一人小心点。”
……
方轻跟着和尚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静谧树林。
想来陌生和尚也顾虑到两人身份,寻的地方虽清净,却并非无人,只零星几人,离他们也有不少的一段距离。
只要他们压低声音,便不会有人听见他们说的话。
“不知师傅方才那话何意?”
和尚淡笑不语。
“施主心中已明了,又何必再问。”
“师傅即是知晓我的根由,那我心中疑惑,不知师傅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和尚从袖中掏出一物递给方轻,道:“如此,便算物归原主了。”
方轻看着手心里由红绳系好的一颗泛着温润光泽的佛珠,不明白和尚话中之意。
对此,和尚却道:“天机不可泄露。”
“贫僧只能告诉施主,万物皆有灵。”
“施主身负福泽庇佑,只管放宽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只要施主不行恶事,施主总会找到答案。”
方轻垂眸望着手心的佛珠沉思。
回去的路上,少年胸前戴的佛珠随着步履走动而摇曳。透过灿烂的阳光,隐约间,仿若有一抹嫩绿从佛珠上一闪而过。
倏地,路过一个拐角处,方轻停下脚步。
他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靠近墙边,还未细看,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嫡子不行,还有次子。秦知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方轻愣住,果真是沈霄。
不过他口中的“秦兄”是何人?他还从未听过沈秀才如此尖锐地讥讽过一个人。
他从墙角后露出一只眼,瞧见不近不远的地方,几个面色不善的人正围着沈霄。
沈霄又何尝不意外,他以为他来到安怀县便和顺江府的那些人便再无交集。没料到不过随家里来寺庙祈福,也能与对方撞上。
在与秦怀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今日他想安生怕是难了。
秦怀此次前来寺庙是受巴结他的人邀约,本是闲来无事,便一起前来看看,不曾想居然会遇到沈霄。
形销骨立的少年哪怕落到如今这番境地,脊梁依旧挺立。
人尽管身体垮了,可秦怀依然看得出,沈霄还是从前那个沈霄,并未被病痛磋磨丧失了棱角。
恍惚间,秦怀仿若又回到了以前在总被沈霄压一头的日子。
先生的好学生,人人口中的天之骄子,衬得他秦怀就是地上的烂泥,扶不上墙。
思及此处,秦怀眼底划过一抹嫉恨。
他沈霄都不是沈家子了,还傲气什么。秦怀偏要让沈霄认清现实,好叫他知道,他早已经不是沈家惊才绝艳的沈家子,现在的沈霄连给他擦鞋都不配。
是以,在沈霄读懂他的意思,跟过来后。秦怀先是围着他绕了一圈,连连摇头,折扇轻晃。
“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我们曾经的大才子沈霄么,可你看看这身上都穿的是什么?”
“啧,这料子我家最低贱的奴仆都不会穿。”
“你瞧我这记性。”秦怀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我差点都忘了,你已经不是沈家子了,再也穿不起好料子的衣裳来了。”
话虽如此,他假模假样的样子是个人一眼都瞧得出他是故意的。
“你说你,沈家虽是商贾人家,可也能保障你能过好日子,就算是死皮赖脸也该留下来。到手的富贵说不要就不要,天底下竟也有你这般蠢笨的人!”
面对秦怀不怀好意的讥讽奚落,沈霄面上一派云淡风轻,连眼帘都未掀一下,好似秦怀说的不是他一般。
随秦怀一道同来的人看出秦怀厌恶沈霄此人,一个个为了在秦怀面前卖个好脸,倒是不由余力的跟着一起诋毁起沈霄来。
明明他们根本不认识沈霄,讽刺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呵!”沈霄发出一声轻讽:“秦知府一世清明,偏生有你这样的嫡子,想必将成为秦知府一生的污点。”
“不过不要紧,嫡子不行,还有次子。”
“秦知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你说什么!”
秦怀最恨旁人说他不如家中的庶子。
他揪住沈霄的衣领:“沈霄,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处境?你这副清高样儿做给谁看呢!”
“真当你还是沈家子?别说笑了,一个快死的病秧子,你有什么好傲气的!”
沈霄面容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语调不轻不淡:“沈某不才,自十一岁中秀才后,而今再无精进一步,仍秀才禀生一位,确实没什么傲气的。”
一记绝杀。
在场众人虽都是读书人,可能和沈霄一决高下的还真没有。
又是秀才,还是禀生。层次根本就不一样。
沈霄胸前闷痛,踉跄几步。就在即将倒地时,背后贴上一片柔软。
“沈秀才,你没事吧?”
眼见沈秀才就要摔倒,方轻赶紧上前将他扶起身。
沈霄捂着发闷的胸口,蹙眉轻咳。眼尾甚至因为过于激烈,染上艳丽的颜色。
方轻担忧的看着他,继而不善的目光扫射众人。
“连个病人都欺负,就你们这样也配称为读书人!”
“你谁啊你!”秦怀不怀好意的目光围着他二人打圈:“怎么,你这么心疼他,难道他是你相好?”
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一下笑出了声,“没想到沈霄你竟喜欢像个儿汉子一样的泥腿子哥儿。难怪顺江府那么多想给你说亲的都被拒了,原是内心如此不堪。”
方轻面上一点被羞辱的表情都没有。
被狗咬一口难不成你还要咬回去?
他眼神犀利的盯着看似为首的秦怀,开口问道:“不知这位阁下可有功名在身?”
“与你何干!”
“我瞧诸位也是读书人,我们村的沈秀才可是身负功名的。我是泥腿子,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有关科举的我还是知道的。”
“秀才是可以见官不拜的。我想问,”方轻盯着秦怀:“这位公子你可是秀才?”
秦怀哑声,半晌才闷声蹦出两个字:“不是。”
“是举人?”
“不、是!”
“那便是童生了。”
秦怀没应答,方轻唇角一扬:“那不妨这位公子告诉我一下,无故辱骂、殴打秀才。朝廷律法是个什么罪?”
闻言,秦怀的脸彻底黑了:“你还想送我去坐牢?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方轻翻了个白眼,但防止麻烦,还是凑近沈霄耳边低声询问:“不会有事吧?”
耳畔传来忽轻忽重的呼吸,沈霄也许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自饱受病痛折磨这么长时间以来,如此深刻到融入眸底,发自内心的笑意。
沉闷的笑声自胸腔溢出,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沈霄低哑着声线:“随你心意即可。”
方轻安心了。
“我方才听了一嘴,你爹是个清官?他知道你在外如此行事,摸黑他的名声吗?”
方轻也是懂如何扎心的。
“你爹有你这样的儿子,还真是他的福气。”
“我不管你在你们顺江府如何,但这里是安怀县!你们要仗势欺人,也该问过我们县里的官老爷!看他同不同意!”
“说的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高音,吓得众人一惊。
在看清来人,有认识他的人已经吓得两股战战。
“县、县令大人。”
翟县令今日本是随家人一同前来寺庙进香,不曾想竟看到这么一场闹剧。
他拧着眉看着这些将来可能会有出息的人才,心中难掩失望。
“家里花费心力供你们读书,你们就是这般回报他们的?简直枉读多年圣贤书!”
众人吓得接连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完了!全完了!
失了县令看中,他们的仕途路算是一眼就能望到头!
“至于你。”翟??县令视线扫向秦怀:“我会修书一封给你父亲,让他亲自教育你!”
转到方轻和沈霄身上,翟县令又换了一个态度。
“两位可有无受到伤害?”翟县令语气温和。
方轻摇头,还不忘上眼药:“只是几位读书人说话难听了些,不打紧。毕竟我们是乡下泥腿子,不比他们高贵。”
翟县令面容霎时就冷了下来:“小哥儿放心,我定会为你们讨个公道。”
方轻眼神一亮:“能不能我自己来。”
翟县令和沈霄皆一脸诧异望向他。
方轻:“我更喜欢有仇当场报!”
“小哥儿是个敞亮人!只要不出太大问题,随你!”
“多谢县令大人!”方轻真心实意道:“您真是位为民为子的好官。”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尤其是真诚满满的好话。
有了翟县令的保障,方轻摩拳擦掌走向秦怀等人。
“我力气大了些,诸位多担待!”
两颊的剧痛袭来后,是响彻云霄的惨叫。
这群读书人这趟出门不仅没落得好,前途也毁了。
不知他们是否后悔今日出门,为虎作伥。
人群散去,方轻这才询问起沈霄怎会在此。
得知沈霄是来如厕的,方轻顿觉有些尴尬。
“沈秀才快去,我在此处稍等你片刻。”
才出了秦怀的事,方轻不敢让沈霄一人,就在原地等候,所幸茅厕离此处不远。
原以为沈霄会很快回了,可方轻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为防又出什么意外,他赶紧顺着茅厕的位置去寻。
结果在茅厕不远处便见到蹲坐在地上的沈霄。
他惊呼:“这是怎么了?”
沈霄有些涩然,但还是道:“被蛇咬了。”
蛇?
方轻赶紧查看:“咬哪里了?脚腕?”
沈霄还来不及阻止,方轻已经捋下了他的袜子。
只见左小腿,靠近脚腕的地方赫然有两个发紫的牙洞。
“你识得那蛇长什么样吗?”
沈霄如实道:“溜得太快,没看清。”
方轻抿了抿唇:“你这看上去像是有毒的,毒性大不大不清楚。为防止蔓延,我先帮你吸出来,沈秀才你忍一下。”
方轻对着他的伤口连吸了好几下,将毒血排了不少出来。
瞧着伤口不似方才严重,一把将沈秀才抱了起来。
不曾料到,沈秀才下意识双手环住了方轻的脖子,两人皆是一愣,大眼瞪小眼。
活动会加快毒素蔓延,因此方轻才抱着沈霄。这本该是正常的一件事,却不知为何他有些磕巴:“……我带你去找徐郎中。”
沈霄:“好。”
心里却凌乱,是他太轻,还是方家小哥儿气力本身就大?
他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人,就算现在瘦成这样,一个小哥儿也不该这般轻易就能抱起他来。
徐郎中此番也跟着一道上了山,所以好找的很。
“微毒,不是什么大问题。”徐郎中掏出两个解蛇毒的药丸递给方轻两人,让他们都吃了。
他还不忘吐槽沈霄:“你也是倒霉。这地方我都多少年没碰上蛇了,你一来就被咬了一口,你这运道着实差了些。”
沈霄:“……”
“第一次来寺庙,就过的如此惊心动魄,你也算是第一人。”
“……”
突然远处有人叫徐郎中,有人脚扭伤了。
徐郎中:……
当初怎么瞎了眼,偏生做了郎中。
一点安生的机会都不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