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书阁闲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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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馆，顶着山长离去前分外严厉的一眼，程玉龙勉强打起一个笑来。
宗门大比将至。经此番安排，除去养伤，还可持剑的时间，应不足一周。
与越道友的比试十分爽快。只是因心境淤滞，运剑时功力不济。为不使人失望，还是使了不够体面的法子。借势而已，到底不够光彩。
便是应师长指点，于“纵情”放开些许，也不得章法。竟借着本应以论道为要的比试，于无辜之人身上泻些不相干的火气。管事道她磨剑终日而不尝与人一试，是为“狂悖”，而今试过一场，方知有理。
程玉龙瞥去邻室，越道友正在那处。山长话毕，其人被推回别室温养。
彼时，若非管事出声，在那越道友报上名号之时，她险些抬剑将他胸前裂口捣开，要活活挑出那一处的心来。
是以之后应别峰要求，与人同做一份唬人的差事，程玉龙也只当做活，不再生出旁的心思。不过在心绪难掩之际，找些“不得碰剑”的胡话，与越道友这正经剑修同享些假做的苦闷。
“我是无法救了。”她坦言，“我于剑术一道从来平平无奇，幸得青眼方入此门。而今快到尽处，方知无半点办法。”
于是，这几日烦她不已的那句挑衅就又出来。她都可仿出语气及齿舌的叩击。
衣袍拖行于旁，程玉龙把书一合，毫不客气杵去。
谁知此人却灵活地矮身避开。他知她不敢看他。
他又叫她，“呆子。”
何等令人厌烦。
午昼尽落，堆就在此处的剑诀映得灿然一片，明明昭昭。
程玉龙虚着眼觑他一记，开隐匿阵，调息入定。
徒留越道友捧册前人批本，坐在一旁看至昏沉。碍事的长发游着四处铺散，与倒落四周的文稿相勾缠，与书架底部的积灰相勾缠，与打坐之人拖到地上的一处大袖相勾缠，挡在眼前的那拨倒叫人拿在手里，撑着头，一页页读去。
问心宗避世已久。
门下弟子现游历在外的极少，于史料记载中留名，搅弄风云者更是屈指可数。
虽如寻常宗门一般，收人、修炼、出师，于宗门大比出现些新鲜面孔，又在大比后沉寂，在群英荟萃时挣些片刻的光彩。却有一点与别处不同。
自开宗立派起，直到而今，问心宗门派上下无一人入魔。
为何？因山中藏有至宝？因山下埋有大能？曾有别有用心者欲探其中珍秘，使了禁术秘法，混入入山试。却不想一行人囿于登山途中，徘徊数年而不得出。后等来有弟子下山游历，方脱困。那几人恍恍惚惚，于医堂将养过数月，神智渐复，却是就此开悟，数年后，陆续遁入空门。
也曾有正道魁首、憾海大魔等颇有声名的人物到此。既入其中，行走间，或是不消半步便出，或是滞留不过三息。再出，却是畅怀大笑，再闻得此山“秘藏”“珍迹”之说，就连理会都懒得。
如是种种，避世而不避人，避名而不避险，到如今，已不知有多少年岁。
书阁内，打坐之人入定有半炷香，周身游散轻浮的气息渐渐沉凝，在壁上投出成片的虚影，首尾相衔，破空有声，是于心神松懈之际，化出重重的剑阵。
“山长——”
多嘴之人被重重一拍，开隐匿阵法，跌到地上。
起身，却见打坐之人正低头看他，不闪不避，看得多嘴之人就此收声。
便又躺下了。
阆苑峰，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向剑门中人做出扮作剑灵的请求，却只要仿个精怪的粗野壳子。言语、行止、气息等保留现状不提，便是名姓也未作约束。除活动时间有限，须记得开阵之外，再无告知。
手上无剑，心中无可定。剑修二人，一人拿了报数的差事，一人领了放书的活，到底是寻些琐事来打杀时间。
空耗数日，所候之人终至。
有人形而不正，有面目而不诚。似灵非妖，似鬼非人。是个孽物。
“吾为‘渺未’。数月前情恶秘境，与恨寿昌激战之时，失境中至宝。是为一双兔妖所窃。几经辗转，探得阆苑峰镜珀道人近日得奇遇，获情剑一对，便是你等。可有此事？”
庞大的人脸睨着微小的人，小的望来却费力，这两个尝试不过几息便卸了劲，或靠或倚，将己身敛进衣袍散褶里，于桌案处做两只跑棉松线的枕。
“应有此事？”“应该？”两滩人，苏噜些话跟讲梦话一般。
“若我记得不差，我应是被叫来帮忙理书？”所靠的书堆冰凉可亲，歪在那的小人更加懒得动弹，甩了甩袖，“还被束进这套衣服里，很是笨重。”
“我应是人。”角落处窝着的小人则笃定道，“等恢复些力气便能从这里出去。你应是找错了地方。”
人脸嗤笑道：“你道吾是如何寻到此处？”
角落里的稍稍坐正：“愿闻其详。”
“世间妖物皆因情而托生，由情而入道，乃情真之造物。你等可知晓？”
“根脚无论？”
“根脚无论，性本天成，天地间一丝情念，来往化生。此便是妖。”言至此，舌上遍覆活蛆不再蠕动，迸出细长隙口，从口子里也张出密密麻麻的倒钩来，却不想分叉长舌一卷，连钩带虫咽了个饱，连暴突的双目也顺着就此合位。不过眼白抓着血丝，疲惫得愈发像个活人模样。
再张口，却见得嘴中舌被咬了去自下咽了，剩得断口一截，不见渗血，话语间再无黏附之感，听着顺耳许多。
“情恶秘境行踪不定，独独与人间相连甚密，于妖类而言乃无可自绝、无可逃退、无可转圜的死地。但于那死地所产之物，无论死活，均携有断除情念之业力。那双兔妖窃去吾之至宝，乃是为了脱去妖骨，再造人身。”
书堆旁的好奇道：“那秘境里还有活物？”
“情恶秘境之中与外界大体相同。只一点，秘境中人，天生无情，情窍通时便为死期。此时的死物于妖类乃是大补。”
未竟之言不必再提。人脸摇摇头，书堆旁的也煞有介事地摇摇头。
“追寻妖畜踪迹时，得一处奇闻。近日多方妖物蠢蠢欲动，往此山来，为的是一位入山不久的天灵根弟子，年纪尚小，资质非凡，令全门上下皆为之倾倒，更是把那些个最是薄情的妖给个个哄成了情种。再加留心，你等道是为何？”
“为何？”两处问话合做一道。
“此人情窍未开。”人脸咧开嘴，眼中血丝注得越发骇人，“伴生之物乃是一对双剑，原是藏于此处……真是叫我好找。”
妖有两头，剑有两柄，业力有两端，死生有两处。
若有妖畜入得情恶秘境，必将无可自绝、无可逃退、无可转圜。便是于秘境之中成功斩却情念，落去妖身，就此逃去人间，也注定将于人间这一等一的情苦妄丛之中将本真消磨殆尽，从此再无容身之处。
除非——
为已“死”的秘境中人所食。
书阁墙壁之上，那占了整面墙的巨型人脸，眼中血丝一瞬间暴增长满，远远望去就像两只血洞。张开嘴，爬满活蛆的分叉长舌复又爬出，不过这回，蛆爆溅不止，蛆床之下蛀满了一粒粒的洞，洞里挣动着蝇，颤动着振动口器。
再看那两处的剑中灵，如人脸窥看到的这几日，脱离本体在外，不过得片刻自在，现下灵力再支撑不住，化身已寻不见。
于是这人脸的面上便浮出许多纵横青白的血管，如同弯弯曲曲的花纹。
这似灵非妖、似鬼非人的孽物，从墙上伸出的庞大的人脸，渺未，兀自笑了，隐入墙中。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书阁闲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