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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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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那么多令人头痛的历史,我真的不会做噩梦吗?我小口啜饮着,让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鼻腔充斥着香腻腻的牛奶味儿,仿佛这样就能真的把那些蠢蠢欲动的黑暗压下去。
松软的枕头上,我的意识在亚图星的历史长河中浮浮沉沉,却被卡米丽话中另外的东西,狠狠绊住跌倒:
“要不,等你新的身份证明下来了,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去医院看看吧?”
“去医院?”我似乎曾听到过这句话。医院?医院!
我曾去过医院,消毒水的气息灌满鼻腔和咽喉。刺眼的白,安静到有些诡异的白。像是要把我吞没的白色漩涡。
我沉入了梦乡,梦里,仍是跟着流沙一起,无止境地坠落。失重感攥紧了心脏。
“救我……诺瓦……救救我!”
声音不是从耳朵灌入的,是直接楔进颅骨里的钢钉。每一次微弱的开合,都伴随大团粘稠、冒着热气的血沫涌出。
嘀——嘀——嘀——
嘀————————!
心电监护仪单调的蜂鸣,陡然被拉长、扭曲,变成刺穿耳膜的、持续不断的尖啸!它不再只是声音,而是一种物理性的撕裂感,撕扯着空气,也撕碎了她残存的、微弱的呼吸声。那细若游丝的求救,在尖啸的洪流中被无限放大,又瞬间碾碎,变成催命的丧钟!
是病房!她在病房里!她要死了!
快!快啊!再快一点!
必须……必须赶到她身边!这次……这次一定可以……
无休止的坠落感骤然停止,冰冷的现实触感取而代之。
真的……再也不会有下次了……我的家啊……
你还好吗?你……还有那样拽拽的、亮亮的,像碎金子一样的声音吗?
不敢想。完全不敢去想她现在可能的样子。记忆里那个鲜活的身影越清晰,现实的恐惧就越深重,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喉咙,窒息感让我想放声大哭。
“她……半月前……就已经去世了。我很抱歉。”
冰冷的宣告,重重地砸落到地面,像是从高处跃下的人体。
“我本可以……我本可以救她的啊!!!” 无声的嘶吼在喉咙里灼烧,却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巨大的愧疚在胸腔炸裂成滚滚巨石。
……记忆的碎片骤然翻转……
“诺瓦小姐,我来是要告知你一件事,你有权知道。”
男人的声音隔着模糊的屏障传来,公式化得令人心寒。
“你的……家人,前不久刚确诊了胰腺癌晚期。”
一叠印着冰冷数据和模糊影像的检查报告被推过桌面,纸张摩擦的声音刺耳。
“她现在一个人在医院,正是最需要家人安慰、照顾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观察砝码在天平上落下。“和其他人相比,你的问题并不严重。只要交待清楚,很快就能出去。”
“我知道你总是为家人考虑,” 声音带上了一丝虚伪的温度,“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她现在,没有能联系上的家属签字,现在只能给予最低限度的保守治疗。”
“但是……已经肝转移了。” 这个词语像淬毒的针。“纳米机械疗法是最后的希望。”
他的目光像是灼热的探照大灯,牢牢地锁定住我。
“你……也是她最后的希望。”
指尖冰凉。
“这是伪造的。我不看。”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将那叠惨白的纸推了回去。
“不如……我们给她打个电话?” 一部通讯器被推到眼前,屏幕幽幽亮着。“她一个人在医院里,肯定很害怕。”
伸出的手在颤抖,却在最后一刻,狠狠按下了鲜红的挂断键!
“肯定是伪造的录音!别想骗我!” 声音尖锐,带着濒临崩溃的防御。
“她……不是我妈妈。”
“第二十三层:临终关怀病房。”我注视着这个标识,仅仅只是注视着它,就耗光了我所有的力气:如果她在这里,那么我的迟到,还有何意义呢?二十三层的病人,有钱有渠道的还能指望“云脑”,没钱的只能被抛弃。
这里不像医院,更像一个喧嚣的、提前上演的告别集市。有人拉着家常,有人在偷偷抹眼泪,有人正扒拉着医院的盒饭。
哈,看啊,我像个提线木偶,在嘈杂的声浪中机械地挪动脚步。两侧病房的门像怪兽张开的嘴。
视线模糊,视野里出现一片移动的、刺目的黑点——是制服。
血液瞬间冻僵!木偶的脚步死死钉在原地,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遥远的……遥远的那间病房……我触碰不到的……她……
一扇厚重的、惨白的病房门被一个身着制服的身影推开。
缝隙!只有一瞬间的缝隙!
木偶猛地伸长脖子,几乎要瞪裂眼眶——
青绿色的被单边缘,一只枯槁的手无力地垂在外面!
那么苍白,嶙峋的骨节支棱着……
手背上、手腕上……密密麻麻,暗红色的,深褐色的,是针眼?还是伤疤?!
看不清!根本看不清!
(不!不要关门!再看一眼!就一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丧钟。
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白门,在眼前,彻底地、无情地扣合了。
力量瞬间抽离,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模糊的视野中,刺目黑点由小变大,身着制服的人包围上来,堆积成黑压压的剪影,又化为吃人的魑魅魍魉,咬断我的四肢,吞噬着我的血肉……
“啊!”剧痛在神经间炸开,我用尽全身力气,奋力挣扎着,终于,终于找回了我真实的躯体,睁开了眼睛。
血色的月光黏在床上,黏在床头的空牛奶杯上,玻璃折射出幽幽的波光。我命令洛夫特把灯打开,那机械的萝莉音一如既往地滑稽,带我回到了现实,我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脑海中仍然残留着被分食的疼痛。
不忍心去打扰熟睡的卡米丽,我将监测仪戴在手上,洛夫特分析着我异常的数据波动,打开了安神的香薰。玫瑰和苍兰的香气弥漫房间,沁人心脾,消毒水味道的记忆渐渐散去。
那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只是一个噩梦!我反复地,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咚、咚、咚、
似乎又听到了钉子扎进棺材的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