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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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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这座城市时,是深夜。下暴雨了吗?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我昏昏沉沉。
湿透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所剩无几的体温,牙齿咯咯作响。路面满是积水凼,湿滑得我连连摔跤。可麻木使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的关节生锈般嘎吱作响,我摇摇欲坠地撑起手臂、抬起腰,咬牙重新站立。迈一步,再迈一步,左顾右盼,值班巡逻的宪警很容易避开,可是谁知道街角巷尾里,会不会突然窜出抢劫的流浪汉。
到了,就是这里,花体字母写着商店的标牌:卡米丽的书店。我祈祷着,敲门。既怕敲太轻,她已经睡下听不见。又害怕敲太重会引起邻居注意。"
"……诺?诺瓦?是你吗?"
“是我,我是……我是诺瓦吗?”
光明的大门一点点在眼前洞开吗,金色暖光刺破浓稠的黑夜,我哭了,几乎要跪下亲吻她的脚。天使,带我走吧天使。我闭上了眼睛。
坠落,深深的坠落,无始无终。
我听到爆炸声,听到吵架声,叫骂声,听到混乱哭声。
很熟悉的哭声,我张了张嘴,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不要哭。”一切走马灯般眼花缭乱地闪过,我胡乱挥舞着手臂,却什么也抓不住。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这场坠落什么时候才到头啊,请给我一块安宁之地吧。
终于……我蜷缩在一块木板上,我脸贴着它,抚摸着它,坚硬冰凉的质地让我觉得可靠安心。木板精心涂抹了一层黑色油漆,油漆上用金粉勾勒出圣矾教派的祝福花纹:海螺般层层叠叠的花瓣。用于超度往生者,祝愿他启程天堂,来世幸福安康。
是的,这是一架棺材。
我放松地瘫在棺材盖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嘴唇边在冰冷的木板上结出一层水雾。
“嚓!嚓!嚓!”似有人在棺材盖上钉钉子。凿钉声声,我非常安心。钢钉寸寸扎入棺材,能把肮脏污秽的黑暗都锁起来,埋入深深的流沙里。只有埋葬过去,让该死的死去,该活的才能活下去。
锁起来,埋下去!不要挖出来!
水,不是腥臭冰凉的雨水,温热的水,甜蜜的水,带着果香和花香,润湿了我干裂的唇口。舌根咽下梦幻般的甘甜。脸颊上的温热滴滴落进了流沙里。"
"慢点,别呛着,不够我再去做。"
温润的手指捧起我的脸,带着热气的毛巾贴上脸颊,小心翼翼地擦拭,我醒了,受惊般睁开眼,看见雪白的毛巾转眼就黑糊糊的一片。手指上戴的监测仪立刻滴滴叫起来。身穿简易家居服的女孩转身放下毛巾,她有一头琥珀色的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丸子头。她查看了一下我的输液瓶,调慢了流速,额前的碎发露出暗色的眼睛,眉宇舒朗。床头的柜子放着半杯蜂蜜盐水。
“你终于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这里的器械不比医院,洛夫特检测出你是由于疲劳过度和饥饿导致的电解质紊乱,已经补液补水了,但你还是昏迷了两天,我担心你。”
“谢谢,你,你是卡米丽吗?对不起,我把你的被褥弄脏了。”我胆怯地缩了缩脚,我脏得简直刚从沼泽里爬出来,汗渍、灰尘、泥土、青苔、苍蝇。,白净的枕巾被单现在黑一块灰一块的。
“是啊,诺瓦大小姐,去了几年麦黎,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
“诺瓦大小姐?麦黎?……”我失神地咀嚼这着些词,我是诺瓦吗?麦黎是什么?一个据说我待了好几年的地方。我决定先避开这些问题。卡米丽擦拭完我的脸,又往下擦着我的脖子和我的锁骨
"你别这样,我把你毛巾都弄脏了。"我摇晃着欲从床上下来,却被卡米丽坚决地按下“你好好休息,我照顾你就好。”
"我自己来,能借用浴室洗个澡吗?"
“洛夫特——准备洗澡水!”
“好的,洛夫特已收到您的请求,浴缸消毒已完成,正在放水,水温40度。”机械的清脆男声响起。
她拔下输液针头,用防水的硅胶薄膜保护好我手背上的静脉微留置针。"嗯……诺瓦,不好意思。我觉得还是我帮你擦洗吧。以你现在的状况,我担心你会在浴缸里睡死过去,把自己淹死都不知道。"
"呃……卡米丽,你可真是细心。淋浴总行了吧?我可以自己淋浴的。"与全身的肌肉骨骼再三斗争后,我终于重新站起身。
"有的,上楼左手边,我扶你过去吧?"
"不。不要!别!"
我连忙晃晃悠悠地后退几步,不敢触碰到她。可是,她却直直上前,将我拉入怀中。她穿着洁白的衣衫,灯光下晶莹剔透,干净得就像天使。而我脏得简直刚从沼泽里爬出来,汗渍、灰尘、泥土、青苔、苍蝇。沾满草叶虫卵的乱发绞在一起。
“我,我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我难堪地低下头。浸透脏水的衣物已经结块了。
“没事,又不会让大小姐你来洗。”她勾起嘴角,粲然一笑。“乖,别逞强了,你站都站不稳。”她费力地把我搀扶到浴室门口,在浴缸内固定了一块防滑坐垫,确定不会滑动后,才扶着我坐上去。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你这样子,真的可以吗?好吧,我就在门外,你有什么需要有什么不对,一定叫我。洛夫特——照顾好她,监测好她的生命体征,顺便把床单和衣服洗了!"
“收到,生命监测系统运行中,洗衣机器人已启动。”
“我靠,那你好歹把洛夫特换成个萝莉的声音吧?不然我总觉得怪怪的!”我未经脑子地发了句牢骚。
“哈哈哈哈哈,大小姐啊!你终于露出本性了,之前的你,我都快不认识了。”
浴室内水雾弥漫,热水沿身体股股流下,按摩着我的肌肤。不知道用了多少卡米丽家的热水和香皂,满是尘泥的身体才重新变得光洁白嫩。麻木感褪去,我发觉双腿正钻心地疼痛。
接下来搓一搓头吧,我猜我头发已经乱成杂草丛了。可刚刚打着泡沫按摩时,我发现了不对。发丛似乎在和我的头皮一起,随着手指的节奏移动着。
不,不对,这不是头皮。我摩挲着额头耳缝,终于寻找到了胶黏处,淋上热水泡开,再轻轻一揭——这是一丛淡金色的假发,不过已经快脏成金棕色了,设计精妙。几乎与我的头型完全融为一体。在其下,我真正的头发已经被剃光。
不,不止!我按摩着我的脸部,发现了更多,我的眉毛也是粘贴上的,真正的眉毛也被剃光了。脸颊,鼻翼两端和嘴唇下都有贴着一层极像皮肤的材质,改变了我的五官。现在,它们在连日奔波和热水的作用下,胶水已经快失效了。
我撕掉伪装,擦去镜子上的水雾,仔细地端详着面前的人影。目光滴溜溜地划过没有毛发的一颗光头。眉骨,鼻翼,嘴下似有疤痕,脸颊消瘦,眼睛因饥馑睁得大大的,暗红色的眼瞳,我揉了揉,没有发现美瞳片,但不排除用过瞳孔改色剂。
等等,这里,还有,我看向我的手,发现我除了没有毛发,我的好几根手指上,都没有指甲。
“所以……我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