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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六皇子满月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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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夜宴,灯火如昼。
巨大的殿宇内,沉香袅袅,编钟磬乐悠扬婉转。御座之下,百官依品阶列坐,觥筹交错,一派四海升平的盛世景象。
陆霜戈跟着父亲,坐在武官队列的中后位置,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下午被她闹着塞了满肚子烤肉的陆将军,此刻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宴席,着实有些兴致缺缺,只略动了几筷子,夹了些素菜,便端起了酒杯。
而在更远处的宗亲席末位,王爷李珮一家更是如此。他们几乎隐于殿柱的阴影之后,反倒乐得清静。望舒乖乖坐在母亲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下午的点心和兴奋劲儿过后,此刻有些蔫蔫的。
李珮干脆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殿内的乐舞,偶尔与身旁的姚文筠低语几句,点评一下乐器或舞姿,姚文筠则温柔含笑,细心照顾着闹腾了一下午,现在终于安静下来的望舒。
陆霜戈的心却揪得紧紧的。她乌溜溜的眼睛像是警惕的小兽,观察着一切。
她的目光首先锁定了刚从蜀中封地赶回的二皇子。他坐在离御座不远的上席,意气风发。平定南诏的赫赫军功让他成了今夜的焦点,不断有武将过去敬酒。身侧的莺美人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布菜斟酒,姿态柔媚,眼神却闪烁不定。有时二皇子会捏捏她的下巴,亲昵地灌她喝酒,她旁若无人地嘤咛嗔怪着。
陆霜戈听着隐约的娇声,辨认出了她下午刻意压低的声线,正是在假山后与男人密谈的那位宫妃!她果然明面上是二皇子的人。霜戈心中疑惑,这就是所谓的细作吗?她暗中汇报给的主子是谁?是太子吗?不对,良妃娘娘?难道是三皇子?
良妃坐在三皇子侧席,戴着一整套罕见的深海东珠头面,颗颗圆润硕大,珠光宝气几乎满溢出来,民间传言良妃母家关陇孟氏,藏有万金,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三皇子与其母良妃平日里也是众人巴结的对象,今日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们面前的菜肴几乎未动,三皇子更是谨慎,每道菜上来,他只夹出些许放在骨碟里,做出品尝过的样子,实则并未入口。
太子坐在二皇子对面,面色沉静,保持着储君的威仪。但当他看向被众人簇拥的二弟时,流露出少许掩藏不住的阴郁与忌惮。有文官向他敬酒,他含笑回应,言语得体,却总透着一丝难以舒展的紧绷。
作为储君,他率先举杯向帝后道贺,言辞得体,仪态端庄;但当目光转向刚刚平定南诏、风头正劲的二皇子时,语气便带上了几分的酸意与敲打:
“二弟劳苦功高,听闻南诏王室进献了不少奇珍异宝,还有几位摆夷美人?二弟可要仔细些,莫让温柔乡消磨了英雄志,忘了祖宗时常教诲的勤俭之道。”
二皇子闻言,放下酒杯,带着些许倨傲:“皇兄说笑了。南诏之役,全赖父皇天威浩荡与将士用命,臣弟不过尽本分罢了。至于勤俭——”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臣弟只知道,身为皇子,当为父皇分忧,开疆拓土,扬我国威,方不负父皇期望与这身血脉。岂能固步自封,空谈祖宗礼法?”
太子面色未变,不言不语,只是饮尽了杯中残酒。
皇帝高踞御座,将儿子们间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却并不点破。他点名褒奖二皇子平定南诏的辛劳,赏赐厚重。甚至还不忘关怀问询三皇子的功课,点评五皇子新作的诗词,赞其文采斐然,颇有才思。他欣慰地笑着,一副父慈子孝、君臣相得的画面。
这面面俱到的抬举看似公允,却让太子脸上的笑容愈发僵硬。他监国多年,自有一班东宫属官与朝臣支持,但父皇对弟弟们的态度,始终是他心头一根刺。
年轻的继后程氏坐在皇帝身旁,盛装下的美貌令霜戈挪不开眼。她笑容温婉得体,应对着命妇们的恭贺。但她眼底深处却藏着忧虑与审视。她深知皇帝的制衡之术,新生的皇子既是恩宠,也是靶子。
先皇后早逝,她凭借帝王宠爱成为继后,可生下皇子并不意味着能坐稳后位,相反,未来的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她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孩子。
“今日乃朕之皇六子满月之喜,吉日良辰”他目光扫过全场,“此前,朕与皇后及诸位爱卿商议,已为六子拟好名讳。”
一旁的内侍总管立刻躬身,展开一卷明黄绢帛,朗声宣读:“陛下有旨:皇六子诞膺景福,克岐克嶷,乃国之大庆。赐名‘云曦’。云汉昭回,曦光焕然,喻其如云霞晨曦,光明和煦,佑我山河永固,国祚绵长!钦此——”
“陛下圣明!恭贺六皇子殿下得赐嘉名!”群臣与宗亲纷纷起身,齐声道贺
“云曦……李云曦……”这个名字带着帝后的期许与祝福,正式烙印于皇家玉牒之上。
陆霜戈也跟着众人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御座之旁。乳母怀中的新生儿似乎被这宏大的声浪惊扰,在襁褓中动了动。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晃动的人影,霜戈其实看不太清那孩子的模样,只模糊见到一团小小的、柔弱的存在。
当时的她,神经紧绷地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生怕突起波澜。对于这个刚刚被赋予名字的皇子,她心中并无任何特殊的感受。
什么也没有。
后来的陆霜戈,在无数个遥寄思念牵挂远方的日夜里,曾反复回忆宫宴上的这一幕,试图从记忆深处挖掘出哪怕一丝一毫关于初遇的预兆或悸动。
然而,没有。
记忆中只有满殿虚假的欢笑、紧张的氛围、父亲坚实的臂膀、望舒探听的目光。至于那个名叫“李云曦”的婴儿,在当时六岁的她心中,未能激起半分涟漪,不过是这场宏大而危险的权力游戏中,又一个刚刚登台、懵懂无知的小小筹码罢了。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用于应对眼前的危机,丝毫不知,命运早已在此时悄然埋下伏笔,将那根无形的线,系在了她与他之间。
酒过三巡,乐声稍歇。内侍总管高唱一声:“吉时已到,请各位殿下为六皇子献礼祈福——”
这才是宴会的又一重头戏。诸位皇子大臣依次离席,向御座之上的皇帝、继后和那位小小的主角献上贺礼。
太子率先起身,举止严谨合礼。两名内侍抬上一尊晶莹剔透的观音像,雕工精湛,宝相庄严。“儿臣谨以这尊羊脂白玉观音,祝愿六弟平安顺遂,亦祈愿我朝江山稳固,传承万世。” 皇帝点点头,继后连忙欠身道谢。
二皇子献上了一张巨大完整的熊皮,威势骇人。“儿臣在南诏山林猎得此熊,运气不错,一箭贯穿眼目,未损其皮分毫。”他拱手向御座,余光却扫过文质彬彬的太子,“儿臣将此熊皮敬献六弟,令豺狼虎豹不敢近其身。父皇江山锦绣,李家的山野猎场,终究需弓马铁血来守!”皇帝眼中闪过赞赏,继后的笑容则略显僵硬。太子捏紧了酒杯。
三皇子示意随从展开一幅巨大的舆图,关中山川城阙以金线绣成,精细无比,熠熠生辉。“此《山河一览图》乃儿臣借母家之力,耗时三载所成,力求精准。愿六弟将来能胸怀天下,目及四方。”
他随即似不经意地补充道:“绘图时,儿臣无意间发现,前朝废弃已久的傥骆古道,如今竟已车马可通。想是二哥坐镇蜀地,体恤民艰,主动为父皇疏浚了这条天堑通途……如此默默为父分忧,不事声张,实令儿臣感佩又惭愧。”
他话音刚落,席间几位官员便适时感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御座听清:“傥骆道……可是直抵长安门户的兵家要道啊……”
良妃在席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皇帝皱了皱眉,却并未发作。继后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二皇子唇勾了勾,满不在意。
轮到五皇子,这位少年才子与二皇子乃是一母所出,他献上一卷亲笔创作的《安乐颂》。颂文辞藻华美,字迹更是飘逸出尘。
“愿六弟永享安乐,福泽绵长。”礼物尽显其才华横溢,引得文官们纷纷颔首称赞。皇帝显然很是受用,对他勉励了几句。
众人都以为皇子献礼已毕时,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四皇子李珮,捧着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木盒,有些局促地走上前。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雕鸢鸟,纹理细腻,羽翼分明。
“父皇,皇后娘娘,”李珮的声音不像兄弟们那样中气十足,“这是…这是儿臣闲暇时做的玩意儿,上了发条,或许…或许能扑腾几下。”
他小心翼翼地给木鸢上紧了发条,然后轻轻往空中一送。
在众人或好奇讶异、或略带轻视的目光中,那只木鸢竟真的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双翅振动,在空中滑翔出了一小段优美的弧线,才翩然落下,正好被一名机灵的小内侍接住。
殿中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低笑。
皇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开怀大笑起来:“好!老四你这手艺,是越发精巧了!这份心思,难得,难得!”
继后也明显松了一口气,笑容真切了许多:“四皇子殿下费心了,这鸢鸟六皇子定然喜欢。” 这份礼物没有任何政治意味,真正地是一件送给孩子的玩具,她感到了片刻的轻松。
李珮腼腆地笑了笑,退回座位,姚文筠看着他,眼中满是温柔。望舒更是与有荣焉地朝陆霜戈使了个颜色:“看!我爹爹做的!”
陆霜戈看着那飞了一小段的木鸢,紧绷的心弦也莫名松了一刹。献礼环节在一片看似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乐声再起,丝竹管弦之声愈发热烈,舞姬水袖翻飞,觥筹交错间,仿佛之前那短暂的言语机锋从未存在过。
突然,“啊——”,意料之中地,一声惨厉尖叫传来。人群后知后觉地吵嚷起来:“有毒!酒里有毒!快传御医。”
陆霜戈绷紧了身子,探身前看,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