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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是我救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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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依旧泠冽,暖阳终抵不住寒风,霎时被搅的稀乱。茶阁内雕花木窗半开,檐角铜铃的轻响,浓香四溢。
裴熠坐于窗畔,指间摩挲着只青瓷茶盏,茶汤早已泛凉,他却不觉,直至门扉轻启,这才缓神,急朝外看去。
庆云领着一小道士缓步而入。小道士瞧着年岁尚轻,却一身超然物外之气度,对着裴熠从容合十:“小道息通,不知侯爷相召,所为何事?”
裴熠旋即起身:“实在是抱歉,将您匆匆请来,扰了您清修。”
息通却弯了弯眉眼,露出几分少年般的清浅笑意,道褂的袖口随着抬手的动作轻轻滑落,露出一截清瘦的腕骨:“侯爷言重了。”
“起初您的人来寻我之时,却是把我吓了一跳,我不过是个寻常游离四海的小道士,何曾有您这般尊贵之人相邀?”
他顿了顿:“可我师傅知晓后,却说让我来见见你,还说这桩缘分,躲不得。所以我便来了,只是不知侯爷寻我何事?”
裴熠也无暇在想其他,只焦急出声询问道:“息通师父,我曾听宝相寺的师父言,您向来寺中是最活络之人。”
“不知您是否有见过或者知晓,在前年冬至前夕,有一位着青帽篷的女子在寺中救了我。”
息通闻言眉心微蹙,清澈的眸间浮现出些许困惑。他细打量了裴熠一番,又回忆了片刻,眼底光亮:“我记起来了!侯爷您在冬至前夕,可是满身是血的出现在宝相寺?”
“正是!”裴熠激动着出声。
息通又似仔细回想了一般,随即摇头:“可那晚并无女子在侧,是我救了你。那日大雨忽至,我急着去将寺门关起免得堂内积水,却见你倒在阶上,周身皆是血水,着急忙慌之时,只得同另一小道士将你抬进厢房内。”
“确是无一位穿青帽篷的女子出现,侯爷莫不是记岔了?”
裴熠闻言只觉着如遭雷击,浑身僵硬,握着茶盏的手指节泛白。
不可能!他不可能记错!他那时一定有见到江绯!可为何有关她的一切都在消失?
就同谢子钦说的,一个活生生的人怎可能凭空消失,他是回到了三年前,又并非到了别国,江绯怎会不存在这世间?!
裴熠垂眸,脑中混乱,嘴里却喃喃:“若不是凭空消失……那会去哪呢?”
巨大的失落与苦涩涌上心头,如同饮下一壶雪水,从喉处凉至心底。他重活一世,本以为一切皆能改过,可如今却连江绯的影子都抓不住,甚至竟无半分消息。
这便是天意弄人么?
雅间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裴熠闭了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痛苦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执拗。
他深吸一口气,却仍带着些许颤抖:“息通师父,您可知这世上可有人…能探知一人是否尚在人世?”
如今放弃为时过早,既然此生江绯并未救他,那便由他来寻她,哪怕踏遍千山万水,寻尽黄泉碧落,他都一定要将她寻到。
息通瞧见他眼底的痛苦与执着,心中微动。略沉吟片刻才道:“无论生与死皆乃天意。”
“可若侯爷执着于此,小道只知在松江府的庐寺的后山,有一位云游的老道长,我自宝相寺离开后,便一直随师父在那里修行。侯爷若为寻人,不如去碰碰运气,至于能否有所得,便要看天定缘分了。”
裴熠闻言眼中霎时燃起火光,他起身郑重道谢:“裴熠在此深谢您了。”
“不必言谢!”息通眉眼微弯,双手合十,“相识便是缘,若侯爷无旁的事,我便要去街上逛逛了,离开京城许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得逛个痛快才是。”
裴熠闻言起身再道谢,又命庆云随着他一同去,若有欣喜的物件直接买下便是。目光随着他们二人的身影,待门扉轻轻合上,方才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他双手叉腰,焦灼的来回走动,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一时得意忘形竟让他忘了件重要之事。松江府是大梁的要地,驻扎着重兵,他如今对外闲着,松江又缺人看守,若无正当理由贸然前往,陛下定会疑心他意图不轨。
可他总有预感,只要去到那说不定真能找到有关江绯的线索。
只是若说去是为了寻人,恐陛下也不会全然相信,届时又得被暗察一番,要是翻查出些什么,便是满盘皆输之局况。
正当他心绪如麻,反复权衡之际,雅间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庆云略带喘息的声音。
“侯爷,宫里来人了!”
……
宫门渐近,裴熠满腹疑虑的踏入御书房内,抬眼望去,殿内已有两人立在阶下。
其一人便是好几日未见的谢子祁,他耷拉着脑袋,双手绞着衣角,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见裴熠进来,还偷偷朝他挤了挤眼。
另一人则是昔日书塾的友人,薛承宇。他素来挺拔,如今眉宇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见他来,掩去神色,笑着同他颔首示意。
裴熠心下疑虑更甚,薛承宇为京畿卫副将,被召唤是常有之事,只是谢子祁素来不喜朝堂纷争,又从未涉及军务,怎也被唤来了?
诸多念头在脑中盘旋,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臣裴熠,参见陛下。”
“免礼。”朱载垕抬手,目光落在裴熠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你可知今日寻你来所为何事?”
裴熠垂眸,掩去眼底的思绪,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朱载垕闻言颔首,缓缓开口:“你也知道,靖王回京述职,松江府处是军要之地,不可一日无主。”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朕想着派承宇前去,暂代靖王之职,只是他方才任京畿卫副将,统管将士的经验不足,朕怕他镇不住场面。你身子还未好全,朕本不想让你操劳,只是你曾领过兵,对军中事务也算熟悉,便想着让你和他一同前去。”
“朕不予你官职,你也莫要有太大责任,只需在无事之时去操练操练将士们,便好。”
裴熠闻言,心底顿时狂喜。
他没听错罢?陛下说的是松江府?!
国不可一日无君,兵不可一日无主。京畿卫直属皇帝,薛承宇年纪尚轻,又刚入营,血气方刚,也难怪朱载垕会想到让他去承这烫手之位。
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上扬,本还在苦苦寻觅却愁无借口之事,如今竟迎刃而解了,实乃天赐良机!
可他面上自是不能表现,依旧装出几分犹豫,语气带着几分迟疑:“陛下,可臣前些日子还在您面前立誓,说要潜心读书,考取功名。且如今我的身子亦不似从前……臣怕去了,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他话未说完,一旁的谢子钦便急哄哄地开口:“读书在哪里都能读啊!你总在京城待着,那病哪能好?出去走走这才好呢!”
谢子钦简直是热锅蚂蚁,急的上下乱窜。若非他爹没事找事,来寻陛下让他去松江那寒苦之地历练一番,他现下还在江县潇洒呢!
好兄弟有难同享有同当,裴熠同他最是要好,如今他谢子钦要去吃苦,哪能见着裴熠在京中享福!
朱载垕闻言,竟笑出声来,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这小子,你父亲前些日子特意求到朕这儿,说要让你去干干苦活,免得成日里游手好闲,整日里只知同知然厮混。”
“前些日子朕还听大皇子提起,说你们二人又去看春阁娘子跳舞去了?”
谢子钦一听这话,立刻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地辩解:“陛下不是春阁,是寻月楼!我和知然这叫享受生活,京城繁华,不看看多可惜。”
裴熠佯装认同的样,也重重点了点头,“子钦说的对!”
心底暗夸谢子钦接得好。陛下也并非是想让他真把操练将士放心上,只是觉着有他辅佐薛承宇,能安心些罢了,既是如此那他就更不能一口应下,否则又得被记挂上。
一旁的薛承宇瞧着裴熠这幅模样、险些没惊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他从前虽说是少年气盛,性子爽朗,可言辞上却是端正得很,何时用过这种装模作样的语气说话?
他这…这是被谢子钦附身了?还是被鬼附身了?
朱载垕被他俩这副模样逗得又笑了两声,挥手道:“好了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你们三就一同前去罢。”
三人皆从自己所思中回过神,裴熠垂眸,掩去眼底的欣喜,躬身道:“臣遵旨。”
……
暮色渐浓,宫门外笼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映着三位少年人的面庞。
“承宇,我们几时启程去松江府?”裴熠先急着开了口。
“户部的调令刚下,这差事棘手,恐得把人手和章程捋清了才能走。”
话落,薛承宇疑惑的朝裴熠看了去,不解道:“知然,方才在殿内,你不是不愿去么?怎的这会儿倒急了起来?”
谢子钦亦下意识伸手要去探他的额头,皱眉道:“裴知然,你没病吧?你这小子葫芦里又买着什么药!”
裴熠现下哪还恼得起来,嘴角扬起,那笑意带着几分鲜活,声音轻快:“其实我啊,昨日正巧梦见了一女子,那女子美如天仙。更甚在梦里,她说她是我日后的夫人,还说会松江的渡口等我。”
“有神仙妹妹在旁,我哪舍得她苦等?自然是愈快愈好。”
薛承宇与谢子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裴熠这番话,更是让薛承宇确信他当真是被精鬼附了身。
他不由得拢了拢衣襟,试探开口:“知然,不如我们寻一日,去山上道观瞧瞧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