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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姨母可是出了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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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紫宸殿内一片寂静,龙涎香袅袅,亦如往日凝重。
朱载垕端坐龙椅,眉宇间隐有倦色,然双目如炬,扫视群臣,不怒自威。
忽闻一声沉肃:“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众臣侧目,只见户部尚书谢敬良缓步出列,俯身作揖:“近日淮州府下五县因税案一事,已然沸反盈天,街巷童谣皆传,百姓议论纷纷,民心浮动,恐生大患。”
朱载垕抬手:“说下去。”
谢敬良继续道:“此案起于淮州府下五县盐城、清河、安东、沐阳、赣榆。其中盐城县丁口繁庶,可如今其知县上疏户部,言其平缴了百年的人丁私绢,且历年私绢赋税积欠甚巨,需以实物缴纳数额颇大,欲上疏将其丝绢之额均摊于五县。”
“此议一出,四县哗然。”谢敬良声音渐沉。
“沐阳县令呈文痛陈其等历年完税,未敢拖欠一丝一粟,这人丁私绢本就是盐城所欠,今反要替望川补漏,岂非劫善济恶?遂四县联名上书,称此例一开,日后惰政者皆可效仿,法度何存?民心何安?”
殿中重归寂静,唯有铜壶滴漏声,一下一下,击着人心,大皇子与二皇子皆是垂眸而听,并未出声。
“陛下。”刑部尚书潘仲亦出声。
“如今五县百姓争讼不休,乡绅联名,学子罢课,各执己见,更有流民聚集府衙门前高呼,几起跨县斗殴已然发生,死伤不断……”
“若再不决断,怕是……”他微微一顿,“怕是真要动摇国本,伤及民心了。”
话音落下,殿内群臣窃语。
“那依诸位大臣看,此事该如何善了?”朱载垕皱眉出声。
就此时,一道玉冠锦袍的身影缓步而出:“父皇,儿臣有话想说。”
朱景祁不疾不徐地躬身一礼,眉眼俊朗,却依稀可见了青涩。
他作辑而出,引起朱景弛侧目。
朱载垕微微抬眸:“三皇子讲罢。”
“盐城县欠税,乃其自身之责,不可转嫁于他县。然若一味追缴,恐激民变,若放任不理,则法度崩坏。儿臣以为,当明责、分担、立制三策并行。”
“儿臣查阅了近十年少税册,竟发现了淮安兵备道处的兵饷银数额也存在问题,因而将其佥事与知府一同唤了来,现下二人已在殿外候着。”
朱载垕颔首:“传。”
“江南道兵备道参政使陈元礼、淮安府知府赵文昭,奉诏觐见!”
众臣侧目,只见二人身着绯袍,额上微汗,步履匆匆入殿,跪地叩首,声音齐整而沉稳:“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载垕沉声:“你们为五县税案而来,想来是知民间沸议,那便说说罢,该如何处理。”
陈元礼率先开口:“陛下明鉴,臣已详查五县账册,盐城县历年私绢积欠,确属本县之责,然百姓困苦,若骤然追缴,恐生变乱。臣与赵知府商议,愿各尽其力,共解此困。”
他顿了顿,对上朱景祁的视线,目光闪躲:“臣掌江南兵备,虽军饷紧张,然为安民心稳社稷,愿从本年协济兵饷银中,抽出三成,共计白银八万两,尽数拨付户部,专用于补盐城县税缺。”
话音未落,赵文昭亦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亦有所愿,此银虽为兵备协济之用,然国难当头,当以民为先,兵可稍缓,政实不可失信于民。”
殿中霎时一片哗然。
众臣皆知,协济兵饷银乃各府地要款,向来不容挪动分毫。如今二人竟愿主动割让,且数额巨大,实乃罕见。
朱景祁立于班列之前,眸光微闪,忽而上前一步:“父皇,儿臣以为,陈参政与赵知府此举,实乃忠义体国,堪为表率。然臣有一策,或可更善用此银。”
朱载垕抬首:“讲。”
“兵备道与知府所献之银,虽出自协济兵饷,然若专用于补税,恐日后边用时,反成缺口。不如——将此两笔银两,皆并入军需专账,仍归兵部统辖。”
“但立税案明应急支取之例,准户部按月申领,专用于盐城县税赋补缴,剩下的缺漏税由盐城于三年内还清,期满后账目封存,银归兵部。”
他顿了顿,补充道:“且此后建立税籍档案,每县每年税赋明细归档存查,十年一核,有欠必追,有功必奖。如此,既解税案之急,又立制度之信,权责分明,日后若有类似之案,亦可循此例而行。”
殿中静了片刻。
谢敬良抚须轻叹:“三殿下此策,可谓一举三得,既安了民心、又固军制,立规制,妙哉!”
朱载垕终展颜,抬手一挥:“准奏。即日下诏,命户部督理,三皇子监之。”
朱景祁躬身领命,退回班列。朱景弛听过圣令微微皱眉,而二皇子朱景垣倒是面色如常。
“臣等遵旨!”陈元礼与赵文昭叩首领命,额上汗意未干。
想到三皇子先前的话,他们只觉得头悬梁锥刺股。
……
凤仪宫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裴熠着一袭月白色锦袍,缓步踏入。
殿内,孙德乐端坐于凤椅之上,雍容华贵。可眉眼处却带着抹浅淡的忧虑,目光落在裴熠身上时,却瞬间柔和了下来,满是关切。
“然儿,快过来。”她轻声唤道。
裴熠走上前,微微行礼:“姨母,许久不见,您气色倒是越发好了。”
孙德乐朝他招手,待裴熠坐下后,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眉头微蹙:“你这孩子,瘦了些。前几日你大病了一场,近来身体可还有不适?家中可还安稳?你后母和父亲,可曾又找你麻烦?”
关怀之言倍出,裴熠闻言轻笑一声:“姨母放心,我身子已然好多了,您遣万嬷嬷送来的珍品我悉数吃下了……”
“至于那对夫妻,也不知他们是吃错了什么药,倒是没来烦我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外祖生辰将近,我本应亲去贺寿,奈何实在怕过了病气,终究还是不敢前去,只得备了礼让子钦替我送去。”
孙德乐闻言,眼波柔软,语气温和怜惜:“你外祖最心疼你了,自是不会怪你的,你只安心养身子,莫要为此挂心。”
她姐姐孙德芳,本就体弱多病,当年拼死诞下裴熠后,身子骨便愈发虚弱,常年药不离口。本以为至少能撑到儿子弱冠,可惜天不遂人愿,在裴熠四岁时,孙德芳就因病而逝。
孙德乐在宫中接到消息,却也只能隔着重重宫墙,悲痛欲绝。
裴家这龙潭穴,除了裴老侯爷和裴老太太,没一人真心待他。裴乾那不要脸的,在姐姐尸骨未寒,丧期未过半载之时,便急不可耐地续了弦。新进门的大娘子,出身小门户,虽为的嫡女,可骤然飞上枝头变凤凰,便得意忘形起来。
对裴熠没有半分慈爱,只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日里冷嘲热讽是常事,苛待更是毫不掩饰,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府中下人见风使舵,暗地里也常说三道四,若非有裴老侯爷和老太太把他带在身旁,裴熠的日子可想而知。
亲生父亲都避如蛇蝎,又遭继母百般刁难。每每想到这些,孙德乐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那是她姐姐拼了性命才留下的骨血啊!可她贵为一国之母,深居宫中,一举一动皆受瞩目,不能真的违背礼法,将裴熠名正言顺地带进宫里抚养,以免授人以柄,最后反害了他。
她只能想尽办法,时不时地寻个由头,将裴熠召进宫来,让那侯府上下,都知道裴熠背后是有人。
这可是她姐姐唯一的骨肉,要她如何不心疼他。
裴熠沉寂片刻,忽而开口:“姨母,我知您向来谨慎小心,便是当初登上这皇后之位,也是百般不愿。”
“如今表弟似是有意…姨母您……”
话未说完,他便察觉到孙德乐脸色微变,他心中一紧,声音低沉了几分:“可是出了何事?”
孙德乐轻叹一声,抬手遣去了殿内的婢女们,眉宇间满是无奈:“若对方不下死手,我自然是想祁儿平安平静地度过此生。”
“您是说……”裴熠语气不由得一沉。
“有人要祁儿的命。”
孙德乐面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然儿,这深宫之中,波谲云诡,有些事情,你不懂。如今祁儿处境危险,我若再不行动,怕是连他的命都保不住了。”
裴熠沉吟片刻,眉头紧锁:“那可查出是何人了?会不会是秦家那边……”
孙德乐沉默了半晌,望着窗外,声音低哑:“那些人十分谨慎,一丝踪迹也未曾留下,可却是下了死手的……我们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派来的……”
她顿了顿:“那孩子……向来满腹抱负,我本想着就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不让他涉险,不让他露锋,以免惹来祸端。可他如今被迫卷入这漩涡之中,我若再过度保护他,或许会适得其反,反而让他更渗险境。”
如今朝中局势暗涌,一些小臣早已为着几位皇子母家的势力,暗中站了队伍。朱景祁贵为嫡皇子,在圣上还未定下诸君之际,尚且遇刺,若再不主动出击,等到旁人真的坐上那至高之位,那他定然性命难保。
与其一味防着别人,不如把机会攥在自己手里。
裴熠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可孙德乐却忽而开口,眼底满是不安:“然儿,此事一旦开始,稍有差池那便会惹来杀身之祸,你答应姨母,莫要牵扯到朝堂中的事来。”
裴熠心底一暖,顿时也有了计较,他微微一笑:“如今朝中不定,我便是想全身而退也很难……姨母您放心,我定不会置自己于险境,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来寻我,我定是会站在姨母这里的。”
孙德乐望着他,眼眶微红,嘴唇轻颤,终是只化作一声叹息。
他这个小外甥,向来是有勇有谋,旁人劝阻不得。
“罢了不说这些了。”她重展笑颜。
“我听闻,近来侯府的长辈们常要给你说亲,络绎不绝地荐姑娘,可有此事?”
裴熠一愣,而后无奈:“确有此事,只是我已一一给推了。”
孙德乐莞尔:“若是他们介绍的姑娘不好,你不喜,届时姨母亲自给你挑选,定要寻个温柔贤淑、称你心意的。”
她顿了顿,目光柔和,“你如今可有心意的女子?”
裴熠眸光微闪,脑中闪过一人影,却又缓缓暗淡。
随即他笑着开口:“日后我若是真寻到了心仪姑娘,我定来求姨母赐婚。”
孙德乐笑意愈浓,正欲再说,忽闻殿外传来内侍通传:“三皇子到——”
话音未落,朱景祁已步履轻快地走进殿内。他一瞧见到坐在殿内的裴熠,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满是欣喜地喊了一声。
“熠表哥?!”
裴熠含笑望向他:“许久不见,三皇子真是愈发精神了。”
“表哥过奖了!”朱景祁走近,语气中带着关切,“我听母后言你病了,如今可好了?”
“他一切安好。”孙德乐笑着说,而后忧切开口:“倒是你,今日在朝堂上可还顺利。”
朱景祁端起桌上的茶盏,乖巧的颔首:“都顺利着呢,父皇将此事交与我去办,我定不能辜负他的重任……只是……”
“只是?”孙德乐闻言眉心一皱。
“我方才从御书房出来,半途碰见了靖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