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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不如柳姑娘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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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众人低头避视之际——
“我来!”
少年之清喝声、如惊雷破空。
柳穆朝豁然起身,朗声高喊:“在下柳穆朝,愿奉陪!”
全场霎时哗然,柳竹栖也未反应过来,见柳穆朝起身后无奈扶额。
“他……他竟真敢应战?”
“那可是京畿卫副统领,他一个公子哥儿只是会些拳脚,这如何能比?”
“完了,这下要出大事了……”
一时满场众说纷纭,不少准备瞧好戏的,更有甚者悄悄作起了赌。
薛承宇闻言挑眉,上下打量柳穆朝,随即仰头大笑:“好!有胆识!那便上比武台罢!”
说罢,他转身大步走向园中高台。柳穆朝则满脸兴奋得一蹦一跳紧随其后。
方才还在另一头瞧戏的贵女们,此刻也纷纷起身,提裙疾走,争先恐后往园中涌去。
凝香阁瞬间空荡。
园中高台,以青石砌成,四周挂起赤色锦旗,猎猎作响,柳穆朝与薛承宇立于台心,一黑一墨。
安国公从前便是打武出身,曾以一杆银枪杀入敌阵,连挑七将,人称银甲虎将。如今他虽已年过六旬,官居一品,养尊处优多年,可却还是命人在宅中建了这座高台,平日里打拳习武,也算是强身壮体。
“既为助兴,那我们也不必兵刃相见。”薛承宇退后一步,双手缓缓抬起,“拳脚无眼,点到即止,柳公子,请赐教。”
台下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公子贵女们屏息凝神,连扇子都忘了摇,柳倾阮也探头,紧紧攥着帕子,手心全是汗。
“姐姐,二哥哥他…能赢的吧……”
柳如茵也笑着朝台上望去:“不必担心,你且看着罢。”
不知何人一声令下,演武台上两人瞬息交手,身型交错,脚步翻飞,让人瞧着眼花。薛承宇主攻,招招凌厉,而柳穆朝以守为攻,步法沉稳,却也未见下风。
二人你来我往,瞧着是薛承宇招招猛攻,可却未见胜负。
台下,柳竹栖负手而立,唇角微扬,终颔首露出丝笑意。他看得分明,柳穆朝是收着力的,方才那一击,他分明可以顺势出手,可他却是侧身躲了过去。
此举也算给这副统领留了脸面,若是真打起来,胜负可是难说了……他这个向来莽撞的二弟弟,如今也算是真把那些兵法与人道记心上了。
就在台上斗得热火朝天之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回廊尽头传来,伴随着环佩轻响与低语笑谈。
众人挪开视线,循声望去,只见一老者缓步而来,须发微霜,目光如炬,正是安国公。
他身后跟着一众亲眷与宾客,皆是江南望族、地方命官及官眷。
江映蓉也跟随在其中,见自家二儿子在台上同人打架,吓得脊背发凉,下意识的寻找大儿子的身影。见柳竹栖朝她投来安心的目光,这才放下心来。
安国公负手而行,目光扫过演武台,落在仍打的不可开交的二人身上,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
演武台上,原本正欲再战的两人,闻声即止,立刻收势,双双抱拳,躬身行礼。
“国公爷。”二人声音皆轻喘。
“好!好一个拳风如虎,步法如龙!”安国公朗声开口,声若洪钟。
“想不到今日寿辰,竟得见此等少年英杰交手,实乃人生快事!”
他缓步登台,抬手示意二人近前,他目光先落在薛承宇身上,微微颔首:“承宇啊,你自小在我府中走动,我看着你长大,如今已是京畿副将,掌兵护国,实在是我大梁的好儿郎!”
“国公谬赞了!”
随即,他又转向柳穆朝,眼中多了几分探究与欣赏:“这位少年郎,气度沉稳,拳法含韵,招式间有家学渊源,却不拘一格。不知是哪家公子?竟有如此造诣?”
全场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柳穆朝身上。
柳穆朝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声音清朗:“晚辈柳穆朝,乃柳家次子。”
“哦?”安国公眉峰一动,随即恍然大悟,抚须而笑:“原来是柳知县之子!我早有耳闻,你父亲为官清正,两袖清风,我也很是敬佩,你有这般将才之姿,你父母也是教的好。”
柳穆朝闻言,耳尖微红,连忙拱手,姿态谦恭:“国公爷谬赞了,晚辈惶恐。不过是些粗浅拳脚,与薛副将切磋而已,实在是愧不敢当。”
柳家一众人皆是忍不住扬了嘴角,有于荣有焉之感。江映蓉更是笑容满面,自家夫君和儿子皆被国公爷夸赞,这可是莫大的荣光。
安国公见他如此,笑意更深,正欲再言,忽听得人群后方传来一道柔婉女声:“国公爷说得极是。柳家的孩子,个个有出息,真是让人羡慕。”
人群中一位眉眼含笑,姿态端庄的贵妇人轻笑着开口,此人正是吴家大娘子。
吴家祖上三代为官,仕阶虽不及京,却也至陪都,素来以清贵自居,可吴家与柳家,却素有嫌隙。
柳呈山初上任知县时,吴家曾因涉及一桩盐案被查,求到柳呈山门下欲探他的口风,可柳呈山最是刚正不阿,不仅拒不受贿,还将吴家递来的厚厚礼单原封不动退回。
而后丝毫无惧,动手彻查了此事。按理说吴家若非做贼心虚,怎会求到他门下?本以为最后能查出些什么,可最后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只扯出了几个小门户。
吴家被拒后感颜面尽失,自此怀恨在心。虽同处扬州,却处处与柳家作对,明里暗里贬低江映蓉是商贾出身,屡屡讥讽她们上不得台面,连女儿都给养废了。
如今吴大娘子瞧见柳穆朝竟在安国公面前出彩,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笑得温婉:“听闻柳四姑娘最擅琴艺,一曲《平沙落雁》能令百鸟停啼,不如趁此良辰美景,请四姑娘出来奏一曲,也让咱们这些外行人,沾沾雅气,乐呵乐呵?”
全场闻言目光霎时如针,齐刷刷刺向柳倾阮,眼底皆是不屑,更有甚者竟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柳四小姐分明就是草包一枚,怎会弹《平沙落雁》?吴大娘子会这样说,就是想让柳家出糗,众人皆是看破不说破,就等着看这两家的好戏。
安国公倒是毫不知两家的恩怨,闻言兴致更高,环顾四周:“哦?柳家四姑娘也来了?今日寿宴,若能得一曲清音,更是锦上添花。”
柳家姐妹站在人群后侧,闻言皆是一怔。柳如茵下意识看向妹妹,眼底担忧。
江映蓉心里“咯噔”一下,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柳倾阮自小就不喜琴,从前请了三位琴师,却都被她耍滑捉弄走了,怎会琴?
此时却又被人当众点名,她只得强撑笑意,忙是福了一礼。
“孙大娘子说笑了,小女琴艺不精,平日里连自家院中都羞于弹奏,若是贸然在此献丑,怕是要污了诸位的耳朵呢。”
柳竹栖闻声皱眉,这孙大娘子偏偏挑在穆朝被盛赞之后,立提出让妤妹妹奏琴,可妤妹妹从前的不学无术无人不晓……
想要瞧柳家的笑话?
他抬步走到两位妹妹身旁,拱手道:“且不说我家妹妹,只是我听闻,孙家三姑娘自幼习琴,师从江南名宿,琴艺早已登堂入室。今日既是国公爷的寿辰,不如先请孙姑娘拨冗一奏,叫我们都开开眼才是。”
此言一出,全场微静,众人目光又瞧向站在许欢儿身旁,本幸灾乐祸却忽而瞪大眼的吴晴身上,
吴大娘子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这柳竹栖说的什么糊话!她女儿连五音都分不清,平日里最怕人提琴艺,连琴房都绕着走。
不过是想看柳家出丑,竟是打了个回旋镖!
她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只僵笑道:“这……我家晴儿今日身子不适,怕是……怕是也不便献丑。”
柳竹栖微微一笑,拱手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吴大娘子不是爱胡说一通吗?那他也胡说,即使要让他柳家出丑,那自然得还回去。
就在这尴尬之际,柳倾阮缓缓开口。
“若诸位不嫌弃,倾阮今愿以一曲《云水禅心》敬安国公寿辰。”
柳竹栖闻言心底一跳,绝望的闭上眼。
安国公见她应下,笑着抬手一挥:“来人,取琴。”
不过片刻,便有小厮小心翼翼抬来一张桐木古琴,置于琴案之上。琴身修长,纹理如流水行云,显然是上等良材,这就是孙府珍藏多年的松风吟。
安国公颇有些骄傲:“此琴名为松风吟,音色清越,是我大女儿留下的,最宜《云水禅心》这类清雅之曲。”
松风吟三字入耳,柳倾阮心头猛地一震,指尖微凝,几乎僵停了一瞬。
她当然知道这把琴,只是未曾想竟是在安国公府上。
世间筝琴,若论灵性,松风吟当属第一。此琴为前朝大儒孙怀远所制,音色清冽如松间风,余韵悠长,有非心性澄明者不可驭之说。
那时她只当是听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亲眼得见,更遑论亲手抚奏。
孙家是京城名门,她也曾有所耳闻,只是知之甚浅,毕竟她只是个深在春阁的歌妓,平日里的这些趣事听闻也都是经旁人口才得知,京内错综复杂的关系她一窍不知,只知晓裴熠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
柳倾阮她心底微颤,却很快压下情绪,微微颔首,轻声道:“多谢国公爷赐琴。”
她缓缓落座,裙裾如雪般铺展于地。
指尖轻触琴弦,冰凉的触感自指腹延至心口。那一瞬,她微微一怔,眼睫轻颤,眸光恍惚,上一世她也是靠着琴和这双手生活的……
失神片刻,指尖停在弦上未动,可就是这一瞬的停顿,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心虚。
台下顿时响起细碎的议论声:“你瞧她,手都抖了,是不是怕了?”
“早说了,草包就是草包,哪真懂什么琴艺,不过是装装样子。”
“吴夫人这一招可真狠,让她当众出丑,柳家脸面可就丢尽了。”
众人也入座,吴大娘子端坐席间,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她轻轻摇着团扇,挑衅道:“哎呀,四姑娘莫不是紧张了?无妨,若实在不行,便罢了,咱们也不强求。”
连江映蓉都捏了一把汗,指尖紧紧攥着帕子,指节发白,柳穆朝更是几乎要起身,恨不得以身相替,却被母亲轻轻按住手腕。
“此番也只得信你妹妹一次了。”
几人皆屏息凝神,只盼柳倾阮能稳住阵脚,别乱来。
片刻,柳倾阮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眼。
《云水禅心》她曾在春阁弹了数百遍,此曲是为道家清音,空灵深远,似云卷长空,如水过山涧。
那时她总以为命运不可逆,所以极爱这首曲子。女子一生,不过是一场被安排的棋局,挣扎无果,缥缈虚无。
可这一世,再抚此曲,心境却已不同。新芽破土,乌云裂开,天光倾泻,一切皆将重来,
柳倾阮沉下心,指尖轻挑,铮一声,似寒泉迸裂,清越入云,瞬间压下所有嘈杂。
谢子钦自比试时,便一直倚在回廊柱边性质寥寥的瞧着,他向来觉得老爷子们的寿宴无非是些虚礼应酬,索然无味,若非谢家与孙家算是世交,自己又收裴熠嘱托来送礼,他可真想呆在京城宅子里头享乐,看看美娇娘们。
可就在柳倾阮弹下琴音的刹那,他蓦地抬眸,手不禁搓了搓瞪大着的双眼。
清音如泉水滴落玉盘,缓缓流淌而出,又似微风拂水,涟漪轻荡。
这旋律不正是《云水禅心》吗?!
全场寂静,风都似停了,众人皆是一震,连那吴大娘子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