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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未抵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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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要去拜访的部落名为尔西拿伊。这个名字在海族语言中是四个清脆的短啼音“éri ki nea ī ”,以陆地生物的发声器官无法完全模仿,它听起来像虎鲸的嘤嘤声,意思是“跟随海水的人”。
小七纪时,深海灵质混沌,海族集体性迁居,大部分融入无尽泽与水族混居,少部分选择深入内陆。但还有一部分只是从深海迁居至浅海。上岸的海族深入参与了大陆战争,从数千年前的东西之战到保卫战争,战场上不乏海族的身影。
由于陆地妖族与水生妖的生活环境、风俗习惯差异较大,各种政策推广,科技普及都需要因地制宜。2976年胜利大会,总政府颁布了一系列法律,其中就包括成立泽西水族自治区、泽东海族自治区。自治区紧跟总政府脚步,因地制宜,因人制宜,大政策紧跟随,小政策不落后,让发展红利惠及所有种族。
数十年前,由于海族在水下战场优势显著,保卫战争时期曾有海族自发组成远洋游击队,袭击侵略者的运输船队,切断了数条后勤命脉。但她们的弱点也很明显,海洋污染对水生妖来说就是毒气战争。保卫战争时期,侵略者往往不计后果地向海洋倾倒污染物,以此对抗游击队的袭击。
战后总政府通过一系列政策与运动清理了洋面,远洋地区的海族才挣脱奇高的病死率。为了海洋与水泽中的同胞,总政府一直走在环保事业的最前线,力求经济发展与环境安全齐头并进。曾经,总政府说工业发展对接国际标准刻不容缓,随着国际局势变化,人们开始意识到环境保护的重要性,轮到世界各地环保标准对接西大陆标准刻不容缓。
如今,大部分水生妖与陆地妖族身处同一文明时段,科技水上水下无差异。然而在远洋之中,在部分隐秘的海洋角落里,那还有原始的海族部落存在。她们不曾参与战争,过着与世隔绝的原始生活,神秘不已。语言学家、史学家、博物学家乃至传教士,无数人在好奇心和使命感的驱使下前往探索近陆带的原始海族部落。
目前为止,人们已经记录了一百二十七个原始海族部落的风俗语言。大洋广阔,数字永远比已知要大。尔西拿伊部落就是一个早有记载的原始海族部落,但由于它行踪不定,尔西拿伊语与其文化还不为人知,目前不算在“127”之中。
人们知道尔西拿伊是一个海洋游牧部族,随着洋流放牧,也知道尔西拿伊语的基本格式。仅此而已。
文君半个月前在潮昇省沿海目击到尔西拿伊人的踪迹,她立刻决定去探秘尔西拿伊。根据海洋游牧的习惯,在洋流变动之前,她们不会大规模移动。现在是六月,金辉暖流在季风的影响下自南洋诸洲北上,带来了丰富的伊贝金藻,它们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色光芒,是大多数海洋游牧部族最喜欢的饲料。金辉暖流流速缓慢,温暖而富含营养,我们抓住了这次机会。
寻找尔西拿伊人,除了直接目击她们,还有一个根据就是养殖柱。海洋游牧部族会用珊瑚树制作养殖柱,用以吸附藻类等浮游生物,集中喂养牲畜。我们祈祷她们今年不是散漫地放养,而是用养殖柱集中饲喂。
带上防水纸笔和水下作业记录工具,我们从望和滨下水,顺着前人留下的路标快速前进搜寻。遗憾的是,在最后一块标示已探索的安全标记附近,我们依旧没见到尔西拿伊人的踪迹。我们只好小心地继续探索远洋。好在文君在海陆管理局进行过独立研究人的科研登记,在我们不带敏感工具、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我们的归陆日期可以延长至明年下半年。
伊贝金藻分布在海面以下30∽60米处,这个深度的海洋还是阳光的领地,我有幸还分得清日夜。我们沿着金辉暖流的路线寻找了半个月。通常,我们用海下尼龙作业绳把两个人绑在一起,绳长一百米,防止失散。白天,我们发挥一百米的极限分散开来上下游寻,夜晚,我们将作业绳缩短至一米,轮流守夜,她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睡眠时像鱼一样睡去,随波逐流。
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项恐怖的工作。你飘在海中,无依无靠,没有光亮。不打灯,无尽的黑暗包围了你,漂浮在一片未知的恐惧中。打灯,有限的可视界加剧了你对其他未知黑暗的猜测,生怕手电一转就是一只怪物张大的嘴,它不知不觉游到了你身边,而你刚刚知道。如果睡去,你失去意识,半梦半醒间只看见漆黑,流水包裹了你,耳边听见深邃的咕咚声,不知道是海底的气泡还是巨鱼在吐息。海如此宽广,你不知道深处会游上来什么大鱼、怪物,将你一口吞下或咬伤。
一开始,我难免也如此担忧。但很快我就习惯了。一是拉华赫丹叶的作用。在海下,陆地妖族敏锐的神经系统容易因应激过载崩溃。而拉华赫丹叶让我的身体结构短暂变化,能够适应海水的盐度与压强,在水下呼吸,且大脑的相对缺氧导致我的思维比在陆地上滞缓。在海下,恐惧也是微弱缓慢的,你还在细究那是什么情绪天就亮了,或者你困极了,难敌生理呐喊地睡去。
二是因为我身边有个野人。慎文君这辈子和她的名字都没有密切关联。既不谨慎,也不是文质彬彬的君子。她常年在野外和动物打交道,有时候还要去掉“交道”,更多时候她和原始人在一起,茹毛饮血幕天席地风餐露宿,进过世界最深的丛林,在雪原里跋涉,到沙漠打滚,几次三番下深海。对于她来说,海洋比文明社会更像家。她回文明社会通常只办两件事,一是洗澡换衣服去领奖拿钱,二是借文明社会的电子信号给我打电话。总而言之,文君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她不善言辞,善拳脚功夫,反应比我在陆地上还敏捷。
我们在水下度过了宁静而轻松的半个月。没有任何人际交往、社会责任,原始消磨了所有因进化堆积的焦虑烦躁,你只能看见清透的海水,五彩斑斓的美丽游鱼,像大群的花束,时聚时散,犹如一场灵动的舞蹈。我们通常不说话,只是用手语简短地交流今天的成果,一个手势就搞定,一无所获。偶尔,我们会到海面上去,让自己四脚朝天地漂浮,晒晒太阳,说点闲话防止忘记身份。
那天,大概是第十八天,我们正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地漂着,文君在分析她去年在塔斯隆特雨林里找到的一种新雨蛙。她的重点是,那种蛙身上起码携带了五十种未知的寄生虫,足够她的专攻寄生虫学的研究生徒弟喜极而泣,不担心论文言之无物。我想了想,剖开雨蛙,物质多种奇形怪状的寄生虫里面蠕动纠缠,很难抑制住干呕。我还在努力驱赶寄生虫噩梦,突然有一条晶莹剔透的水螅管状物缠上了我的脚踝。
我被吓了一跳。按陆生规则我该尖叫,但当时我寄养在海洋,拉华赫丹叶让我发出来一声长啼。那只生命体吓得松开管道,我们翻身下水,放眼望去,周边围了一大群巨大的泪伞水母。文君欣喜若狂。泪伞水母是已知的尔西拿伊人主要畜牧种之一,而它们以伊贝金藻为食,我们有可能误打误撞闯进了尔西拿伊人的牧群。
泪伞水母通体透明如水晶,仅在伞盖中心有一颗会因潮汐而明暗变化的泪滴形生物核。它们长得玲珑俏丽,游过伊贝金藻富集的海潮时泛着淡淡暖色。我们刚刚仰躺在海面上,身上吸附悬挂了许多伊贝金藻,兴许是因为这个,泪伞水母循着伊贝金藻富集的香气而来,误以为我们是养殖柱。
果不其然,我们抖掉身上的伊贝金藻,感知中没有了富集的大餐,泪伞水母下意识游向就近的养殖柱。我们跟着它们,穿梭在一群柔软的黄水晶中,向东游了五十米,隐隐约约看见一根漂浮的养殖柱。深入其中,约莫三五个尔西拿伊人出现在视野内,微微好奇而茫然地看着我们。尔西拿伊人身上不佩戴贝饰、珊瑚和珍珠,皮肤上也不留刻疤,与大众印象中“美丽灵性”的海族不同。
文君开始用粗略的尔西拿伊语和她们交流,我只好在一旁漂着,偷偷摸尔西拿伊人养的泪伞水母。
尔西拿伊人属动物界,近灵门,两形亚门,水纲,鱼目,鳃肺科,巨尾属,阔尾种,是远洋海族部落中数量最多的种群。以亲缘关系论,我们和她们的缘分只到两形亚门,不可谓不远。但她们友好地接纳了我们,得知我们是来进行文化研究活动后也允许了我们跟随,并告诉我们,尔西拿伊部落接下来可能会到达的最远海域范围,让我们注意规划日期。
尔西拿伊人的友好超出我的想象,她们并不像我陪文君探访过其他原始部族那么排外。这或许有她们独到的文化因素在。我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日子了。我将在大海中,甚至更深处生活六个月,面临与陆地截然不同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