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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高墙铁网 ...


  •   沱州市第一看守所的高墙上,电网在烈日下泛着冷光。吕清锋站在岗哨投下的狭长阴影里,崭新的浅蓝色警用衬衣被汗水浸透后背。他抬头望着四角天空,一只麻雀掠过岗楼顶端的红旗,翅膀划破凝滞的空气。

      “吕警官?”辅警管教李胖子晃着钥匙串过来,肚子上的皮带扣几乎要崩开,“张所让你去他办公室。”

      所长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张所正慢条斯理地泡茶,头也不抬:“清□□啊,三号监和七号监交给你管。都是重刑号,要特别用心。”

      钥匙扔在桌上发出脆响。吕清锋盯着那两把标着“3”和“7”的黄铜钥匙——整个看守所都知道,三号关着杀人焚尸的刘黑子,七号是连环抢劫犯王瘸子,两人都判了死刑待复核,专挑新管教折磨取乐。

      “我初来乍到,能管得了这重邢犯?”吕清锋没碰钥匙,对于年轻民警来说,没有谁愿意到看守所这种地方来上班。

      张所终于抬眼:“刑警队下来的精英,这点事都干不了?”保温杯往桌上一墩,“市局领导特意交代,要好好磨炼磨炼你。”

      吕清锋走出所长办公室,心里万分惆怅。他明白,张所说的“磨炼”是什么意思。

      走廊的穿堂风带着汗味和尿骚味。吕清锋攥着钥匙穿过监区,铁门后的眼睛像探照灯般黏在他背上。经过七号监时,一股黄色液体突然从送饭口泼出来,溅了他一裤脚。

      “哎哟!新管教对不住啊!”王瘸子的脸挤在观察窗上,“憋太久,手抖!”

      哄笑声从相邻监室炸开。吕清锋看着裤管上蔓延的尿渍,右手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上周在化工厂,马昌的血溅在袖口也是这个颜色。

      “开门。”他对跟来的李胖子说。

      李胖子装模作样地掏钥匙:“吕所,犯人闹腾常有的事……”

      “我说开门!”吼声在走廊激起回声。

      铁门打开的瞬间,王瘸子嬉皮笑脸地凑上来:“领导消消气,我给您擦……”话音未落,衣领已被揪住,整个人被掼在水泥墙上。刘黑子从铺上跳起来,不锈钢饭盆砸向吕清锋后脑……

      禁闭室只有四平米。吕清锋蜷在硬板床上,盯着墙缝里爬行的蚂蚁。督察来录口供时他一个字没说,监控视频里是他先动的手——王瘸子尿裤子只算违规,警察打犯人却是红线。

      禁闭室的门被推开,一督察民警拎着两个塑料袋。左边是周凛阳托人带的换洗衣物,右边是沈嫣送的几本书,最上面那本《刑法实务》里夹着张字条:「窗子破了还能补」。

      他抓起书砸向墙壁。精装书脊撞在铁皮柜上,掉出一张照片——许然在茶馆门口比剪刀手,背后玻璃映出他模糊的侧影。照片背面有行小字:「破窗记者待命」。

      蚂蚁爬过照片上许然的笑脸。吕清锋用指甲在水泥地划出深深的白痕。

      第三天清晨,禁闭室的门开了。周凛阳站在晨光里,手里提着豆浆油条。

      “王瘸子后背挫伤,刘黑子门牙松动。”周凛阳把早餐放在床头,“你该庆幸没上新闻。”

      吕清锋机械地吞咽豆浆,塑料杯在他掌心变形。

      “不要泄气,”周凛阳突然说,“我当初缉毒时,被毒枭绑在□□上四十八小时,救出来的第一句话是‘有线索了’。”

      他掏出烟盒抖出根烟弹了弹,没点然,眼里满是感慨和无奈:“我当警察都快30年了,什么委屈没受过?当年也是因为一个案子,差点这身衣服都被剥了……”

      “算了,咱别说这些了。咱是男人,更是一名警察,只要有我们在,犯罪分子就别想那么逍遥!”

      油条碎屑从指缝簌簌落下。吕清锋想起几年前那个牺牲的老刑警床头那枚生锈的警徽,每次去擦洗时都能摸到弹孔状的凹痕。

      “看守所怎么了?”周凛阳把烟按碎在鞋底,“高墙铁网里埋着的真相,比化工厂多得多。我相信你!”

      吕清锋跟在周凛阳的身后走出了禁闭室。周凛阳则直接返回一大队:“小子,记住,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吕清锋目送周凛阳的车离开。

      回到监区时,七号监换了新送饭口,小得伸不进拳头。吕清锋按流程找王瘸子谈话,对方缩在墙角不敢看他后背的淤青。

      “政府我错了!”王瘸子抢着说,“那天真是尿急……”

      吕清锋把王瘸子提到谈话室,谈话记录本拍在桌上:“去年11月6号,你在城西城中村抢了个金链子。”

      王瘸子愣住——那不是他的案子。

      “那天你不在场。”吕清锋翻开案卷复印件,“有人用你的手法犯案,监控拍到的身高比你矮五公分。”他盯着犯人脚上磨破的布鞋,“你瘸的是左腿,那人右肩高左肩低。”

      王瘸子突然扑到铁栏前:“政府!有人要害我!那案子真不是我干的!”

      例行谈话变成了两小时。结束时吕清锋合上本子:“你前妻昨天来送过衣服。”

      王瘸子眼眶倏地红了:“她……还好吗?”

      “右脸有伤。”吕清锋起身,“她说两个孩子放在外婆家。”

      铁门关上刹那,王瘸子失声痛哭起来:“是我害了她……”
      按监管工作纪律要求,所有监区的工作人员是不被允许带手机进去的。吕清锋悄悄将手机关机放进口袋带进监区,他要把走访王瘸子家属的视频带给王瘸子看。

      吕清锋选好角度,伸出手将手机打开,正好让手处在谈话室的监控盲角,开始播放走访王瘸子母亲的视频。

      “儿啊,你在里面要听政府的话。你已经造了那么大的孽,就不要再害人了……这个娃是个好人,昨晚我摔了一跤还是他送我去的医院,并给我付了医药费……”

      手机视频里,王瘸子年迈的母亲对着镜头巍颤颤地说。等王瘸子看完视频,吕清锋拿起手机起身要结束谈话。

      “管教,我还有事要说!”

      吕清锋停在监控死角三秒后,他盯着王瘸子。

      “上个月放风,”王瘸子压低声音,“刘黑子跟人吹牛,说亲眼见过有人从金鼎大厦掉下来。”汗珠顺着他太阳穴滑落,“他说……那人摔成三截了,口袋里的安全帽挂坠还是整的。”

      空气骤然凝固。吕清锋想起妇幼保健院地下二层,孙苟妻子挎包上那个小小的安全帽挂坠。

      “哪个挂坠?”他声音发哑。

      “红的!帽檐有金鼎的‘鼎’字!”王瘸子突然揪住头发,“我不该说的……刘黑子会弄死我……”

      吕清锋敲敲铁栏:“你前妻的伤,我会找人查。在里面给我老实呆着,别再惹事。”

      交班时,李胖子在更衣室堵住他:“张所说你超时谈话违反规定……”

      吕清锋把上次沾着尿渍的警裤塞进储物柜:“我不去,让他直接报督察。”

      走出看守所已是深夜。他在岗亭阴影里拨通周凛阳电话:“孙苟坠楼案,目击者在三号监。”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只有打火机开合的轻响。

      “证据呢?”

      “刘黑子看见安全帽挂坠,金鼎特制款。”吕清锋盯着岗楼闪烁的红灯,“去年劳保用品清单里没有这一批。”

      周凛阳吐烟的声音很重:“公安局可能有内鬼,你的电话可能被监听。”

      “不要乱说没证据的话,电话里不要谈这些!”周凛阳的“电话”二字音特别重,吕清锋怎可能不知道他用意?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看守所大门。吕清锋认出那是陈向的车牌尾号。

      “调取金鼎大厦三年前监控,”周凛阳突然说,“就说复查消防隐患。”电话挂断前补了句,“用公共电话打。”

      晚风吹来路边摊的油烟味。吕清锋走到街角馄饨摊,意外看见许然坐在塑料凳上冲他招手,面前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沈检察官说你会在这儿出现。”她把辣椒罐推过来,“她说你喜欢重辣。”

      红油在汤面漾开涟漪。许然突然压低声音:“孙苟女儿找到了,在邻市福利院。”她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颗五角星,“巧不巧?福利院就在17#桩基正南三公里。”

      吕清锋舀起馄饨的手停在半空。汤勺倒影里,看守所高墙上的电网闪着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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