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辩》》视界

7、相逢

　　凌晨四点的沱州郊外，废弃的化工厂像一头沉睡的怪兽，被一层薄雾笼罩着。一个较小纤弱的身影在夜幕下贴着斑驳的墙根悄悄移动，她手指攥紧了相机带。根据线索举报，她秘密潜伏在此——赵德奎的人要在这里销毁一批关键账本。

　　夜风卷着铁锈味灌进领口，她打了个寒颤。远处传来引擎声，两辆黑色轿车碾过碎石路，停在厂区中央。她迅速蹲到一堆钢筋后面，镜头对准下车的人。

　　是他——马昌，赵德奎的左膀右臂。马昌下车后，正指挥手下从后备箱搬出几个纸箱。她调整焦距，清晰地拍到了箱子上“新城项目B区的标签”。

　　“快点，天亮前烧完。”马昌踢了踢脚边的汽油桶，低声喝道。

　　她屏住呼吸，连按快门。就在这时，一块松动的铁皮被她膝盖压到，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马昌猛地转头，手电光直射过来。

　　“谁？！”

　　她转身就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咒骂。她钻进一条狭窄的管道，但尽头被铁栅栏封死——死路。

　　“跑啊？怎么不跑了？”马昌喘着粗气堵住退路，金牙在黑暗中泛着冷光，“记者？”他一把抢过相机，翻看照片后脸色骤变，“妈的，活腻了是吧？”

　　皮带扣的金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后背紧贴栅栏，摸到包里防狼喷雾的瞬间，马昌已经揪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

　　“警察！住手！”

　　一道黑影从管道侧面猛冲过来，马昌被撞得踉跄后退。她跌坐在地，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男人挡在她面前，右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吕清锋？”马昌啐了一口血沫，“你他妈不是停职了吗？
　　”

　　吕清锋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对她低声道：“能站起来吗？”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年轻，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她扶着墙起身，发现这个警察比她高半个头，后颈有一道没被警服领子遮住的旧疤。

　　“东西。”吕清锋向马昌伸手。

　　“什么东西？”马昌咧嘴笑，“我捡个相机犯法了？”

　　吕清锋上前想抓住马昌，马昌立即后退几步，从地上捡起半截钢管朝吕清锋“呼”地迎面砸来。吕清锋偏头躲过，反手一抓，正好抓住钢管的另一头。马昌另外几个手下也抓起地上的石块砸向吕清锋，吕清锋身上多处被石块砸中。

　　他忍着痛，一个扫堂腿将马昌扫倒在地，他顺势骑在马昌身上，将他双手反剪压在背后。

　　“你们谁敢再动，我弄死他！”吕清锋喝道。

　　“哎哟，痛、痛…！都别动！他是警察。”马昌杀猪般地叫道，他手下人立马停手。吕清锋这才放了他。

　　马昌临走前阴恻恻地看了她一眼：“走着瞧……！"那般人蜂拥上了车，轮胎碾过碎玻璃的声音渐渐远去。

　　吕清锋弯腰捡起相机递给她：“许然？《沱州晚报》那个报道黑幕的记者？"

　　被称呼“许然”的女孩一怔：“你认识我？”

　　“你上周的报道，把民政局低保办主任送进去了。”他掏出手机拨号，“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他们烧的是新城项目账本！”许然抓住他手腕，“赵德奎——”

　　“我知道。”吕清锋打断她，通话已经接通，“周队，化工厂这边需要现场保护……对，马昌带人来的。”他挂断后看了眼许然红肿的额角，“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她抹掉嘴角的血丝，“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停职还——”

　　警笛声由远及近。吕清锋突然退后两步，像是要划清界限：“存储卡收好，你今天没见过我。”吕清锋怎么会不知道，市局督察支队昨天就已经找他谈过话了，他知道后面将会有一场暴风雨。

　　他转身走向阴影处时，许然注意到他右腿有点跛——不是旧伤，是刚才抓马昌时被他手下用石块砸的。

　　沱州市检察院的走廊上，沈嫣反复按着电梯按钮。

　　“小沈，”办公室李主任从后面叫住她，“驻院纪检组的同志在3楼等你。”

　　她攥紧了手里的案卷袋。半小时前，检察长把她叫去办公室，桌上摆着三份举报信——全是关于她“违规指导侦查”。最致命的那份，详细记录了她昨晚去妇幼保健院调监控的时间、车牌，甚至复制了她和吕清锋的通话记录。

　　“李主任。”她突然转身，“陈向律师今天来过检察院吗？”

　　李主任推了推眼镜：“上午来过，说是给赵德奎办取保手续。”他压低声音，“小沈，这案子……”

　　电梯门开了。纪检组的两名工作人员站在里面，手里拿着笔记本。

　　吕清锋把车停在老茶馆后巷时，天刚蒙蒙亮。

　　“你迟到了。”许然从报亭后面转出来，手里拎着豆浆和包子，“警察也睡懒觉？”

　　他接过豆浆，塑料杯传来的温度，让他想起第一次约见沈嫣——也是在这样的清晨，她抱着一摞案卷在法院门口等他。

　　“为什么约这儿？”许然指向斜对面的市局大楼。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吕清锋撕开糖包，“赵德奎取保了……”

　　“我知道。”许然从包里抽出平板，屏幕上是陈向扶着赵德奎上车的照片，“你老同学很卖力。”

　　吕清锋拿着豆浆杯的手停在半空，的确是陈向给赵德奎办的取保。这些年渐行渐远，直到新城案发，他才在法庭重逢这位“金牌律师”——为金鼎集团辩护的昔日政法大学同学陈向。

　　“你被停职是因为17#桩基的事？”许然突然问。

　　豆浆的甜味在舌尖泛苦。吕清锋想起三天前的听证会，陈向当庭举报他“非法取证”——那份关键的桩基检测报告，是他连夜蹲守质检站截获的，确实没走程序。

　　“记者同志，你怎么就确定我被停职了呢？”他擦掉手上的水渍，“那你知道为什么马昌怕我？”

　　“网上有人发了图文，举报你滥用职权非法取证，你们局里对你停职处理。至于马昌为什么怕你，也许是…因为他打不过你。” 许然一脸坏笑。

　　“因为我不讲规矩。”他指了指市局三楼某个窗口，“但现在有人想用规矩把我带上紧箍咒。”

　　晨光中，许然看到了他眼里的血丝和坚定。她突然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SD卡：“昨晚本来要给你的。”

　　卡上是赵德奎三年前在工地指挥工人填埋桩基的视频，角落里还能看到律师陈向在打电话。

　　吕清锋把卡放进上衣口袋时，手机震动了。短信里有一行字：「局里调令：即日暂去看守所上班」后面写着第一看守所的地址和报到时间…发件人是周凛阳，

　　“你要被调走？”许然瞥见屏幕。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许然：“许记者，听说过破窗效应吗？”

　　“当然知道。一个窗户被打破没人管，就会有更多窗户被打破。”

　　“嗯。”他推开茶馆的门，晨风卷着梧桐叶扑进来，“现在有人要把我变成那扇破窗。走了！”

　　许然追出去时，正看见市局门口停下一辆检察院的公车。沈嫣独自走出来，怀里抱着纸箱，胸前的检徽已经摘了。

　　三人在街角短暂地对视了一眼。风突然大了，吹散了吕清锋指间刚点燃的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