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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裂缝初生 ...

  •   东海省沱州市南岸区,夏末的闷热粘稠得像堵在喉咙里的浓痰,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南坪派出所的户籍窗口前,排着稀疏的队伍,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民警吕清锋刚结束一个上午的巡逻,警服后背洇湿一片。他灌了口凉白开,目光扫过略显陈旧的办公区,带着初入警营的锐气和一丝尚未磨平的青涩。这里是基层,是社会的神经末梢,处理着邻里纠纷、小偷小摸的芝麻小事,与他想象中刑警队雷霆出击、侦破大案的热血场景相去甚远。
      “锋子,准备出警!南滨路‘顺发建筑公司’门口有人闹事,砸车!”对讲机里传来值班组长老王急促的声音。
      吕清锋精神一振,抓起警帽:“收到!”
      警车呼啸着穿过狭窄的街道,几分钟后便抵达现场。场面一片狼藉: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S450L轿车前挡风玻璃碎裂成蛛网状,引擎盖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凹痕和划痕。一个穿着廉价工装、身材瘦削的年轻男人被几个保安死死按在地上,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目光却死死盯着站在保安身后、西装革履、面色铁青的中年胖子——顺发劳务公司的老板赵德奎。
      “放开我!赵德奎你个王八蛋!睡我老婆!我弄死你!!” 男人声嘶力竭,额头上青筋暴跳。他叫周达勇,一个在赵德奎工地上扛水泥的普通工人。
      赵德奎又惊又怒,指着周达勇对赶到的警察吼道:“警察同志!你们看看,光天化日,他就和疯子一样!我这是一百多万的车啊。他这是故意毁坏财物!这是犯罪行为!必须抓起来!”
      吕清锋和同事迅速控制现场,疏散围观人群。他看着被按在地上、眼神绝望又疯狂的周大勇,听着他断断续续、夹杂着污言秽语和哭腔的控诉——“我老婆……她最近总说加班,手机里还有照片……”
      吕清锋心中掠过一丝复杂。家丑、猜忌、底层人的愤怒与无力感,像这夏日的热浪一样扑面而来。
      初步询问和现场取证很快完成。周达勇对砸车事实供认不讳,动机就是怀疑妻子与赵德奎有染。赵德奎则坚决否认与周达勇妻子有任何不正当关系,并出示了购车发票,强调损失巨大,必须追究周达勇的刑事责任!
      证据链清晰,周达勇被以涉嫌故意毁坏财物罪刑事拘留。几天后,案件移送检察院。赵德奎显然咽不下这口气,也为了彻底“教训”周达勇并挽回损失,他花了大价钱,聘请了沱州市赫赫有名的“陈向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担任诉讼代理人。
      吕清锋刚调解完一起纠纷回到所里,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和所长在办公室门口说话。沈嫣,沱州市人民检察院侦查监督科的新锐检察官,也是吕清锋大学时期晚一届的师妹。
      “师兄。”沈嫣看到吕清锋,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凝重,“周达勇那个案子,受害方请的律师是陈向律所的苏洁。”
      “苏洁?那个有名的‘刑辩玫瑰’?”吕清锋皱眉。陈向律所以其创始人陈向(吕清锋大学同级不同班的同学)的名字命名,是沱州顶尖的商业律所,但也接一些有影响力的刑事自诉案件,苏洁是律所刑事部的骨干,以犀利、精准、不留情面著称。
      “对,就是她。”沈嫣语气低沉,“赵德奎这次是下了血本要往死里弄周达勇。苏洁一出手,肯定会死死咬住财物损失金额巨大和主观恶性,争取实刑。周达勇家的情况……”
      她没说完,但吕清锋明白。周达勇家徒四壁,老母亲多病,妻子据说在事情发生后也离家出走了。一旦判实刑,这个家就彻底毁了。
      “我们能做点什么?”吕清锋问。他明白,几年不见的这个老同学陈向手底下的律师绝不会是吃素的,周达勇必有牢狱之灾。
      沈嫣摇摇头,眼神锐利:“按程序,我们只能保证案件本身证据确凿、程序合法。但情理上……”她顿了顿,“我听说周达勇的老母亲王大娘,天天在律所楼下守着,想求情。”
      陈向律师事务所,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经沱州市的东河江景。陈向站在窗前,背影挺拔,一丝不苟的定制西装勾勒出他远超同龄人的沉稳气场。他面容英俊,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政法大学时的轮廓。他背着身子,在听着苏洁的汇报。
      “陈主任,周达勇案证据充分,赵德奎的要求很明确,要严惩。财物损失鉴定报告出来了,远超‘数额巨大’标准。我们胜诉没有一丝悬念。”苏洁语速平稳,带着职业性的自信。
      陈向转过身,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嗯。按委托人的诉求办。法律只看证据和事实,不看眼泪和所谓的‘苦衷’。”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周家的任何干扰,包括那个老太太,按律所规章处理,报警驱离,不必手软。我们的职责是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仅此而已。”
      他冷酷的语气,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维护规则和契约的理性,是他信奉并赖以成功的圭臬。
      沱州市第一看守所,会见室。沈嫣带着一美女助手到看守所问话。
      周达勇穿着囚服,形容枯槁,眼神浑浊,早已没了砸车时的疯狂,他面无表情地向沈嫣复述了案件的经过和作案动机。
      几天后,沈嫣和吕清锋同时接到了消息:周达勇年近七旬的老母亲王大娘,提着一个装着不明液体的农药瓶,情绪失控地冲到了陈向律师事务所楼下,指名道姓要找苏洁律师“讨说法”,扬言要“要死给她看”。场面一度极其混乱,保安和闻讯赶来的民警好不容易才将她控制住,夺下了那个危险的瓶子。王大娘瘫倒在地,呼天抢地,诉说着儿子的冤屈和律师的“黑心”,引来大片围观,舆情瞬间爆发。
      围观的人群中,一个叫许然的记者拍起了直播,网友评论迅速上万条。舆情发酵,事态升级了。
      王大娘被暂时安置在南坪派出所调解室里,她情绪稍微平复,但眼神依旧充满怨恨和绝望。
      “大娘,您这样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害了自己和周达勇。”沈嫣尽量放缓语气,“毁坏财物的事实是存在的,量刑上或许还有争取的空间。我和吕警官,可以试着再去找对方律所沟通一下,看有没有可能……”
      “沟通?找那个姓陈的?”王大娘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尖锐,“他们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他们会管我儿子和我这老婆子的死活?他们眼里只有钱,只有帮那些有钱人!” 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一切,“我儿子要是进去了……这个家……就真的完了啊……” 最后一句,已是泣不成声。
      陈向律师事务所,会客室。吕清锋和沈洁俩人与陈向面对面地坐着。
      “陈主任,苏律师,”沈嫣开门见山,语气冷静但带着压力,“周达勇案,事出有因,嫌疑人认罪悔罪,其家庭情况特殊,母亲年迈多病。虽然毁坏财物数额巨大,但社会危害性相对可控。我们希望能促成刑事和解,或者至少在量刑建议上,能考虑其特殊背景和被害人赵德奎在事件起因上是否存在一定责任,争取缓刑的可能性。这对各方,包括平息社会舆论,都是最好的结果。”
      苏洁面无表情,刚想开口,陈向抬手制止了她。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扫过沈嫣,最后落在吕清锋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故人重逢的温度,只有纯粹的、职业化的理性。
      “沈检察官,吕警官,”陈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我很理解二位悲天悯人的情怀。但我们律所,只讲法律和契约。”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第一,我的委托人赵德奎先生,是此案无可争议的被害人。其名誉和财产遭受了不法侵害,法律必须给予他公正的回应和充分的保护。他明确要求依法追究周达勇的刑事责任,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调解。”
      “第二,周达勇的主观恶意和行为的破坏性,证据确凿。其家庭困难,虽值得同情,但这不能成为践踏法律、损害他人权益的借口,更不能成为减轻其罪责的理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个‘平等’,既指保护,也指惩罚。”
      “第三,”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关于周达勇母亲今日的极端行为,已经对我的律所、我的员工构成了严重威胁和名誉损害。我们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至于所谓的‘舆论压力’……” 陈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不是,也不应该成为干扰司法独立的因素。我们只相信法律本身的判断。”
      他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姿态优雅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为委托人争取利益最大化,才是我们作为律政人的终极目标。在这个案子上,我的委托人明确表示,他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调解。我们只有尊重委托人的诉讼请求,请求法院依法严惩……” 他抬手,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势,“苏律师,送客。”
      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吕清锋和苏嫣面面相觑,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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