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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要好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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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谢晓晴正常上下班。
回到家里,不急着做晚饭,先打了个视频给婆婆。
打了第一个没人接。
谢晓晴又打了第二遍。
她听着一直响却没有人接的视频,心里忍不住着急。
婆婆做什么去了?怎么一直不接呢?
不会是摔倒了吧?!
一想到婆婆可能摔到哪个地方,痛苦得站不起身,又没有人发现的场景,谢晓晴更急了,开始找住在家里周围亲戚邻居的电话。
就在这时,婆婆的视频打了回来。
谢晓晴快速地接通,按耐住急切的心情,软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婆婆,你去哪啦?”
对面的婆婆笑得褶子都开了花,“下午在你周婆婆那里打麻将呢,手机放在家里,刚进门正好你打电话过来了,没来得及接。”
接着婆婆拍了拍鼓鼓囊囊的上衣口袋,凑近手机,小声又忍不住炫耀道:“今天我赢了很多钱哦,到时候给你买零食吃。”
谢晓晴听得心更软了,看到婆婆是安全的,之前的急切已经抛到九霄云外。
“那我不要吃零食,我要新衣服。”
婆婆拒绝,“那不行,今天就赢了20块,买件衣服钱都不够我还要倒贴,不行不行,最多分你5块,不能再多了。”
“不嘛,再多点嘛,10块。”谢晓晴开始讨价还价,想起小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样,想多要点零花钱就在婆婆跟前软磨硬泡,讨好卖乖。
“行吧行吧,不能再多了。”婆婆肉痛道。
谢晓晴笑意染上眉眼,果然婆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抵挡不住自己的磨人术。
“嗯嗯,我最爱婆婆了,婆婆最好。”
“你啊,就会哄我。”婆婆被哄得很开心但还是嘴硬。
“还有,婆婆你一定要随身带手机啊,联系不到你,我会很担心的。”
谢晓晴语速放缓,非常郑重的要求,她不希望联系不到婆婆,急得上蹿下跳的。
“哎呀,这手机重得很,放口袋硌得慌,我不能在家也背个包吧。”婆婆边说边偷偷瞄谢晓晴,看到谢晓晴不同意的表情,连忙改口道:“好好好,我听你的就是,小管家婆。”
谢晓晴哄她:“婆婆你最好了。”
婆婆无奈:“你这个小管家婆呀……”
两人又聊了些最近的生活情况,婆婆问了谢晓晴还没吃饭,催她赶紧去做饭,她也要去做饭了。
谢晓晴乖乖点头,还不忘提醒婆婆一定记得在她下次回家时兑现今天的承诺,不然她一定一定会生气。
对于啃婆婆的老这件事,谢晓晴十分骄傲且自豪,毕竟没有谁会像她一样26岁了还有婆婆给零花钱。
平淡又忙碌的日子就这样悄悄地溜走。
直到被一通电话打破。
“什么,婆婆她……”谢晓晴很惊讶,虽然听岳灵说过她婆婆的身体不太好,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灵灵,我马上回来。”
“不用,我知道你刚升职不久,店里也忙,你12号请一天假就行,别耽误你的工作。”岳灵声音很冷静,但还是有丝丝颤抖露出来。
谢晓晴察觉到岳灵情绪有点不对劲,想回去陪她,但是岳灵坚持不让她提前回来,再加上事发突然,现在一时半会也找不到顶班的同事,谢晓晴无奈答应了下来。
只能多安慰安慰岳灵了。
“灵灵,我相信婆婆也不希望看到你太伤心,再说万一你也倒下了,不能送婆婆的最后一程,日后你也会后悔的。”
岳灵强行打起精神,“你说得对,婆婆也和我说送她走的时候要开开心心的。”
谢晓晴很担心岳灵,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对,把情绪强压着,终有一天会压不住的,对身体也不好。
——
谢晓晴还是请了两天假回去了。
一下车她就直奔岳灵家,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热闹沸腾的声音。
工具声麻将声聊天声,声声入耳,只觉得嘈杂得很。
岳灵爸爸在麻将桌旁观看牌局,和周围的亲戚朋友们说笑着,间歇中又被其他人叫走去安排其他杂事,忙个不停。
这时岳灵爸爸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谢晓晴,“晓晴来啦,灵灵在房间里呢,你去找她吧。叔叔这会有点忙,招待不周,见谅啊。”说完急匆匆走了。
谢晓晴忙表示没关系。
她穿过吵杂的人群来到房间里,发现房间里更吵。
一房间的小孩,有用手机联机打游戏的,有在追逐打闹的,还有的正在张开嘴巴嚎的。
岳灵一脸无奈,双手抱着小人儿左右晃动,嘴巴里还哼着摇篮曲。
无奈小人儿根本不给她面子,仍旧闭着眼睛嚎啕大哭。
岳灵搞不定了,“不哭不哭哈,姑姑带你找妈妈去啊。”抬头就看到了眼带笑意的谢晓晴。
“晴晴你来啦,到门口坐会吧。”她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你看,这都没地坐。我先带他去找他妈哈。”说完抬了抬手上的小孩。
岳灵如释重负地将孩子丢给孩子他妈,端了一杯茶来到谢晓晴旁,将茶递给了谢晓晴。
谢晓晴打量着岳灵,发现她的状态还可以,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沉寂忧伤。
岳灵看到了谢晓晴的眼神,“我知道你要讲什么。”她指了指身后的房间,“根本没时间伤心,每天在做神兽管理员,在家里找到了上班的感觉。”
谢晓晴失笑,这也好,你感觉好就好。
夜色渐沉,亲朋好友散去,万籁俱寂。
岳灵看管了一天的神兽们,打算晚上去灵堂陪陪婆婆。
她走到灵堂前,发现爸爸早已坐在旁边,不同于白天的热情和忙碌,他坐在那里,弯了腰,感觉是那么的沧桑和疲惫。
岳灵走到爸爸旁边坐下,一时寂静无言。
沉默了许久,岳爸爸干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徐徐地开始讲起以前的事。
“你婆婆吃了一辈子的苦,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啊,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田,一家子齐上阵,春天忙着播种,秋天忙着收获,其他时间就打点零工。一年忙到尾,也只是够一家子的吃穿,但说吃得很好也不见得。”
他讲着讲着笑了起来:“小时候我不想帮忙插秧,骗他们说去上厕所,一上就是一整天。玩到天黑才回去,你婆婆早就拿着树枝条子在门口等着了,看到我就怒气冲冲地迎面走过来,嘴巴里还骂着臭小子,谁上厕所上一整天的,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都知道帮家里做事,你呢,就知道偷懒,一边骂一边打……”
他说不下去了,手捂着眼睛,空气都安静下来。
“灵灵,爸爸没有妈妈了。”他深深地弯下腰,波涛汹涌的悲伤淹没了他,一个强壮的中年男子哭得如呜咽的小兽。
岳灵抱着爸爸宽阔结实的后背,听着他压抑悲恸的哭声,那声音仿佛击中了她的心,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大人不是不悲伤,而是他们的悲伤只会在寂静的黑夜里展露。
谢晓晴在门口站了许久,不由自主地跟着落泪。
她没有打扰他们,只是给岳灵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岳灵她回家了。
岳灵家离她家不远,走路只需要二十分钟。谢晓晴慢慢地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远远地就看到家方向的一抹昏黄,那是婆婆给她留的一盏灯。
她抬脚快速地往家所在的地方走去。
谢晓晴轻轻地推开大门,婆婆坐在客厅的饭桌前,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掉,谢晓晴觉得又温暖又好笑。
她叫了婆婆一声。
只见婆婆迷迷糊糊地看向她,“晴晴,你回来啦?”边说边撑起身,“那你快去洗澡睡觉,我也回房间睡了。”
仿佛等她就是个任务,看到人了也能安心地去睡觉了。
谢晓晴连忙扶着婆婆回房间,“婆婆,今晚我想和你睡。”
“嗯,来吧。”
谢晓晴洗漱完,来到婆婆房间,房间里没有光,她也没开灯,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来到床的另一侧,轻轻掀起薄被子,躺了进去。
枕头被子上都是婆婆的味道,不同于香水洗衣液的工业香味,那是一种令人安心又舒适的味道。
谢晓晴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转身面对着婆婆,鼻子嗅着婆婆的味道,后背传来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拍打。
仿佛全身被温暖的水包围,并随着水波轻轻地晃动。
她轻轻地说:“婆婆,你要好好的。”
婆婆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手中拍打不停。
谢晓晴就在有节奏的拍打声中安心地睡着了。
清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早起的鸟儿在树枝间跳来跳去,时不时发出清脆的鸣叫。伴随着公鸡一声声的明亮啼叫声中,村里早起的人们开启了一天的忙碌。
谢晓晴在鸟儿轻灵的鸣叫声中醒来,身旁早已没有婆婆的身影,她的手朝着床头摸去,眯着眼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半,睡了七个多小时,但这一觉谢晓晴睡得安稳又满足,精神百倍。
乡村的初秋清晨有点凉,谢晓晴回自己房间拿了一件薄长袖。
“晴晴,早饭你想吃什么啊?”婆婆站在客厅问。
谢晓晴走出房门,待在二楼没下来,在楼梯间低头回答,“我想吃包谷,家里有吗?”
“有,刚好前几天你表伯伯家的包谷熟了,送了几个给我。”
“婆婆不要煮太多了,吃不完。”谢晓晴拉长声音。
婆婆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嘴里嘟嘟囔囔地走进厨房,“一大早吃一个包谷营养怎么够诶,再放些鸡蛋包子一起蒸吧。”
等谢晓晴收拾打扮好下楼,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婆婆~我们俩哪吃得了这么多啊。”谢晓晴看着桌上的包谷、包子、鸡蛋和几个蒸饺,无奈。
一桌子碗啊碟啊盆的,感觉桌子都要摆不下了。
婆婆边擦手边走到桌子旁,“吃吧,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没吃完的我中午吃。”
“你一个人吃饭可不能这么敷衍呀,还是得吃正餐!”谢晓晴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嗯,好吃。”
“我吃得也不多,再说一个人好打发得很。这是你平姑姑自己包的,拿了一些给我,好吃就多吃点。”
谢晓晴点点头,听到这话,略带谴责地看了婆婆一眼,又看了一下时间,“哎呀,要来不及了,婆婆,到时候回来我再和你说哈,我去灵灵家了。”谢晓晴拿起一个包谷急匆匆地走了。
赶到岳灵家刚刚好,归山的队伍正在准备出发了。
谢晓晴在灵堂找到了岳灵,岳灵目光直直地盯着道士的动作,伴随着道士一声声的高声呼喊中,村中的青壮年抬起了棺椁,在一个天朗气清,温度适宜的初秋早晨,归山仪式开始了。
岳灵早已泪流满面,谢晓晴快步走到岳灵旁,不由得被周围悲痛的气氛感染,她轻轻地擦掉脸上的眼泪,低声和岳灵说:“走吧灵灵,送婆婆最后一程。”
岳灵如梦初醒,呢喃道:“对,对。”
长长的队伍往前挪动,在乐队欢快的吹奏声中,谢晓晴陪着岳灵走在队伍后面,一路上岳灵向着设了路祭的村民们磕头。
不知道磕了多少次,走到后面岳灵已经大部分身体都靠在了谢晓晴身上,没吃早饭又身心劳累,岳灵已没有力气。
长长的山路蜿蜒盘旋,周围的杂草无人管理,疯长的细长叶片垂到路旁,行人路过不经意间裸露在外的皮肤就会被割伤。
上了一个长坡,周围已有几个“住户”,岳灵的一个表叔调侃道:“他们在下面能凑一桌麻将了。”
几个叔伯笑了起来,表婶锤了一下不会说话的表叔,女眷们笑不出来。
沉闷的氛围稍微轻松了一点,转瞬间又静下来。在村民的号子声中,岳灵婆婆的棺椁稳稳地放置在了墓穴中。
又一阵痛哭伴随着哀嚎。岳灵再也忍受不住哭出声,不停地喊着婆婆。
这是最伤感的,入土就好像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别了,物理的距离将最亲的家人分隔开,长辈在里头,我们在外头,从此阴阳相隔,再也不见。
——
在谢晓晴重回岗位一段时间后,岳灵在一天晚上和她聊天,说起她的感受。
她说——仪式过后回归日常生活,吃饭时按照往常的习惯拿了碗筷,放到桌子上才发觉多拿了一副。下意识喊婆婆,却发现没人回应。还有夜幕降临后那间再也不会亮的房间……
她都很不习惯,不,是非常。
谢晓晴听了沉默不语,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好像有点多余,末了她只是轻声对岳灵说:“灵灵你要好好生活,好好的。”
岳灵重重地嗯了一声。婆婆的心愿就是家人都能平安健康,所以她能做到的。
正如《第七天》中所说——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我困在这潮湿当中,是清晨空荡的厨房,是晚归漆黑的窗,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
但是灵灵我希望你好好的生活,开心快乐,那些和婆婆的记忆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会一直陪伴着你,不要遗忘也不要悲伤,这是我作为你的好朋友最衷心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