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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记忆里的路标 ...

  •   术后第三天,鹿槿灼终于醒了。
      睁开眼时,天花板的白炽灯晃得她眯起了眼,喉咙里的干涩比拔管时更甚,像含着把沙。她动了动手指,触到个温热的东西——是季槐的手,他趴在床边睡着了,指缝间还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着“10:00 喂水 3ml”。
      “季槐……”她用气音唤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季槐猛地惊醒,眼里的红血丝瞬间聚成蛛网:“醒了?渴不渴?”他起身倒了杯温水,用棉签沾着小心地抹在她唇上,“医生说刚醒不能喝太多,润润唇就好。”
      棉签的凉意渗进嘴唇,鹿槿灼的视线渐渐聚焦,落在他胸前的玉兰胸针上。金属花瓣沾着点灰尘,却依旧亮得晃眼。“这是……”她皱了皱眉,脑子里像蒙着层雾,“谁的?”
      季槐的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慌乱,随即又笑了:“是你爸的,你忘了?他总说这胸针能带来好运。”
      鹿槿灼盯着胸针看了很久,忽然点头:“哦,爸爸的。”可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有块拼图不见了,明明很重要,却想不起形状。
      这时周老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看见她醒着,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丫头醒了?感觉怎么样?老主任说你恢复得比他做过的任何病人都好。”
      鹿槿灼看着他,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名字,只能含糊地笑了笑。
      周老的笑容淡了些,对季槐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走廊,周老才压低声音:“记不清我?”
      季槐喉结滚动:“不光是您,刚才看见林薇送的平安结,也说‘这红绳挺好看’,完全忘了是谁送的。”他掏出手机,翻出术前拍的照片,“但她记得木槿花,记得老院,刚才还问‘树是不是落光了叶’。”
      周老叹了口气:“选择性失忆,老主任早有预料。肿瘤压迫的是颞叶记忆区,能记得重要的就好,慢慢来。”他拍了拍季槐的肩膀,“你爸的手术笔记里写过,记忆就像老院的路,就算一时忘了,脚也记得该往哪走。”
      接下来的几天,鹿槿灼总在“记得”和“遗忘”里反复横跳。
      她记得季槐的名字,却忘了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记得父亲是医生,却忘了他已经过世;记得老院的木槿树,却忘了树下埋过桂花糖。季槐把她的日记本放在床头,她翻开看见“季槐”两个字被画了无数个圈,却只是疑惑地问:“这个人……对我很重要吗?”
      季槐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却还是笑着点头:“是很重要的人,比木槿花还重要。”
      他开始每天给她讲“故事”,从五岁那年在老院抢木槿花瓣讲起,讲到高中时替她背黑锅被老师罚站,讲到大学时隔着三条街给她送退烧药。他讲得很慢,每个细节都带着温度,像在她蒙尘的记忆里种路标。
      “那天你发烧到39度,不肯去医院,说怕耽误期末考。”季槐坐在床边,给她削着苹果,果皮连成条不断的线,“我跑遍了整条街,才找到开门的药店,回来时鞋子里全是雪,你却嫌我买的药太苦,非要就着桂花糕吃。”
      鹿槿灼咬着苹果,眼睛亮晶晶的:“我这么任性啊?”
      “嗯,特别任性。”季槐的指尖划过她手背上的针眼,“但我就喜欢看你任性的样子。”
      她忽然笑了,苹果汁沾在嘴角:“你好像……对我很好。”
      “一直都很好。”季槐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瞬间。
      林薇来看她时,带了个巨大的相册,里面贴满了两人从小到大的照片。
      “这张是你十岁生日,非要把奶油抹我脸上,结果自己摔了个屁股墩。”林薇指着一张糊着奶油的照片,笑得直不起腰,“你看你这张鬼脸,我妈说能辟邪。”
      鹿槿灼看着照片里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觉得陌生又亲切。“她好像……很喜欢笑。”
      “可不是嘛。”林薇的眼眶红了,“你以前总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她翻到最后一页,是张高中毕业照,季槐站在鹿槿灼身后,偷偷比了个“耶”,“你看季医生,那时候就偷偷看你呢,眼睛都快粘你身上了。”
      鹿槿灼盯着照片里的季槐,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照片上的,也是眼前的。“他那时候……头发好黑啊。”
      季槐正在旁边削梨,闻言笑了:“现在也不白。”
      “有点白了。”鹿槿灼的指尖划过他鬓角的发丝,那里确实有了几根银丝,是这几个月熬出来的,“是不是……为我操心的?”
      季槐的心猛地一颤,握着梨刀的手紧了紧:“你记起来了?”
      她却摇了摇头,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但看着就觉得……心疼。”
      林薇悄悄退了出去,关门前看见季槐把额头贴在鹿槿灼的手背上,像在汲取什么力量。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融成了一团,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周奶奶带来了新织的毛线袜,宝蓝色的,上面绣着两只依偎的小鹿。
      “老婆子说,这叫‘相伴’。”周老替她把袜子套在脚上,毛线的暖意顺着脚尖往上爬,“你小时候总爱穿她织的袜子,说比买的暖和,有次弄丢了一只,哭了整整一晚上,季槐愣是在老院的花丛里找了三个小时,最后在木槿树洞里找到了。”
      鹿槿灼摸着袜子上的小鹿,忽然说:“我想回老院看看。”
      季槐眼睛一亮:“好啊,等你再恢复几天,我就带你去。”
      “现在就想。”她的语气带着点固执,像个撒娇的孩子,“想看看木槿树,想看看……树洞里还有没有东西。”
      季槐和周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也许记忆真的像老院的路,就算忘了方向,脚也会朝着牵挂的地方走。
      下午,季槐推着轮椅,带她回了老院。
      推开门的瞬间,鹿槿灼忽然屏住了呼吸。满地的落叶,爬满青藤的墙,还有墙角那棵落尽了花的木槿树,都像在她心里活了过来,带着熟悉的气息。
      “你看,”季槐扶她在树下坐下,指着最高的枝桠,“上次说的那个花苞,真的还在。”
      粉紫色的花苞比几天前鼓了些,像颗随时会绽开的星星。鹿槿灼的指尖抚过树干,那里有块浅浅的刻痕,是她十五岁时用小刀刻的歪歪扭扭的“灼”字。
      “我刻的。”她肯定地说,眼里闪过一丝清明。
      “对,你刻的。”季槐的声音发颤,“你说要让木槿树记住你,等你成了厉害的医生,就回来给它挂牌匾。”
      鹿槿灼摸着那个“灼”字,忽然起身,踉跄着走向树洞——季槐说过找到袜子的那个树洞。她蹲下身,手指伸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个硬纸壳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个泛黄的火柴盒,里面装着片干枯的木槿花瓣,还有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是少年稚嫩的字迹:“鹿槿灼是个小笨蛋,连袜子都能弄丢,但我还是……很喜欢她。——季槐 2012.10.25”
      鹿槿灼看着纸条,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淌了下来。那些蒙在记忆上的雾,好像在这一刻散开了——高中时偷偷放在她桌洞里的热牛奶,大学时隔着屏幕陪她熬夜啃书本的身影,ICU外他通红的眼眶,还有此刻他眼里的光……
      “季槐。”她抬起头,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季槐蹲在她面前,眼眶通红,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夕阳透过木槿树的枝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被时光温柔修复的画。鹿槿灼知道,有些记忆可能永远回不来了,但没关系,只要眼前这个人还在,只要老院的木槿还在,她就能顺着这些温暖的路标,一点点找回属于他们的时光。
      火柴盒被她小心地放进锦囊里,和头发、戒指、手术刀吊坠放在一起。她知道,这是比任何记忆都珍贵的宝藏,是他们在漫长岁月里,为彼此埋下的,永不褪色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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