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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师弟使用指南 ...

  •   田景仲的师弟覃明哲,深夜十一点抵达火车站,他讨厌坐飞机,不喜欢升空后的耳鸣和耗费在路上没有信号的时间。晚上出高铁站打不到车,发过信息让田景仲不要再等,无奈接受吆喝拉客的黑车,坐在车上等待许久。

      司机跑到出站口一个个问,一定要拉满才肯走,覃明哲被过道里硕大的行李箱挤着,疲惫的想安静一会,跟司机提出可以加钱,只要求他马上发车,司机不甘心,最后大声吆喝一声。老面包车一开空调一股难闻味道,汗味加陈年烟味,晃得覃明哲想吐,一万个后悔应该选下午的一班飞机,应该接受剧组的接待。

      覃明哲抱着大背包目视前方,克服晕车,同车人陆陆续续下车,稍微好受些,再次加钱,黑车师傅才愿意给他从影视城集散点送到小区,凌晨两点,终于在消防栓里拿到钥匙。

      开门,凉爽的空调扑面而来,到家的感觉如此真实,不过还是谴责他师哥半夜客厅还要开着空调的浪费行为,包搁在门口,瘫倒在沙发上。

      “你终于折腾到了。”

      “啊!”覃明哲发出尖锐爆鸣声,他进来没开灯,谁能猜到有人半夜不睡觉,坐在阳台单人沙发上,还是背身,突然出声音,人吓人,比鬼吓人。

      覃明哲已经狼狈到头发都腻在头皮上,浑身是汗,太久没来一下找不等灯的开关,等看清田景仲的造型,捂着胸口吐槽,“师哥,您是我哥,有您这么吓人的吗?”

      田景仲陷在懒人沙发里,右腿伸在轮椅上,回头看一眼,转回脸,满脸嫌弃,“安静点。”上下打量一番,捂鼻子,“你是馊了吗?”

      “哥!您半夜不睡等在这吓我,还不准我叫啦!”覃明哲走进一看,地上七八个烟头,愣住不动,半分钟后才开口,“哥,您这是干嘛呢,不是跟您说别等我,怎么还不睡。”

      他师兄戒烟多年,其中缘由稍微猜一猜便知,心里不由难受。

      田景仲撇一眼随意弹在地上的烟灰,一脸倦色,“疼,睡不着。”

      “哥......”覃明哲心狠狠揪在一起,避开烟灰,在沙发边扶着田景仲蹲下,“哥,对不起。因为我,您遭这罪。”

      “你来好好伺候我两天赎罪,几天没冲澡,浑身不得劲。”田景仲故作轻松。

      扭伤的膝盖一到晚上比白天疼,不能侧睡不能翻身,磨得人睡不着觉。裹的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整条腿没裹住的地方也是浮肿的。

      覃明哲不敢用手去碰,心里万分难受。“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田景仲静静望着窗外月色,咽喉干燥,咳嗽两声,偏头看着师弟,“我想喝水。”

      伤的腿,行动不便,上厕所提裤子都成一件难事,他不好意思请李一鸣帮忙,每次望着李一鸣想要照顾他的眼神,都回避拒绝。他感受到那位文坛先生当年坐在轮椅上的心情,感受“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感受到对运动的渴望,感受到生理需求无法解决的绝望。师弟面前不存在这些尴尬,他想猛灌几瓶水。

      冰箱门打开,瓜果蔬菜饮料分区干净,覃明哲狠狠震惊,师哥家的冰箱,干净到一瓶咸菜也不可能出现,阿姨在家里做完饭,没用完的菜全部带走。从来没有这样的景象。收拾干净地上的赃污,覃明哲跪在他师兄旁边。田景仲一瓶冰水下肚,人舒服不少,有心情跟师弟发脾气。

      “我一把老骨头哟,给我亲师弟折腾,我说给你投钱拍,你说上面牵头,不需要投资,我一把老骨头哦,来你剧组拍戏,腿折,戏没拍成,人活受罪。”

      故意夸大其词诉苦。

      覃明哲知道师兄心里不舒服,生病的人脾气大,整整小十岁的师弟,师父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不过也才刚过而立之年,此刻垂头等师兄撒火,当一个出气筒。跪坐在地上,给田景仲按腿,小腿浮肿的一按一个坑,脚肿到原先的拖鞋都穿不进去。不敢用按,手裹着搓搓脚,希望能缓解些疼痛。

      “哥,下午制片人和导演想通过我联系您,登门致歉,我帮您婉拒了。”

      田景仲被伺候舒服,从鼻腔里“哼”出声,“我真是活该,碰上破档子事。”

      覃明哲听他师哥的气话,一言不发,更加愧疚,也有些对制片方的行为不满。这个剧本对于他来说意义不一样,第一个长篇电视剧剧本。师哥为他忙前忙后,下午他打电话解情况,也被制作公司气的不行,不知道是哪里的外包团队,但是他只是编剧,影视版权卖了,上头牵头项目,他毫无话语权。剧组问题导致演员受伤,居然到现在还在互相推诿,模糊责任。

      “岚姐呢?”

      田景仲闭着眼,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病气。

      “她在国外,她最近在做的那部电影,有演员喝多跟外国人打架,搞进外国局子,整个组现在半停工,搞得她焦头烂额两天睡六个小时。保释金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娘的在外面乱喝酒瞎惹事,能是什么好东西,连累一堆人给他擦屁股。”

      话题转移的煞是不合适,田景仲气的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覃明哲看着他哥,看熟人摆谱的表情,抿嘴,不敢置信和不认同。听师父说,当年他师哥叛逆的时候,从街头喝到街尾,送回来在门口唱歌,被师父追着从胡同口撵到胡同尾。田景仲年轻时候还爱骑摩托车,鬼火少年,喝酒痛风,老人言,“年轻时候不知道保养,老了腿疼”,这几年年纪上来,一到下雨天关节疼,老风湿关节炎患者。

      忍不住调侃一句。“哥,听说您当年喝多为嫂子打架呢。”

      田景仲用左脚去踹,还差一截才够着,气鼓郎当地骂一句,“去你大爷!”

      覃明哲被踹地晃晃身型,立起上身,端端正正跪好,轻轻抽自己一嘴巴,舔着笑脸龇牙咧嘴。

      “得嘞,哲学家,你真是不嫌脏,摸了脚又摸脸。去我房里洗,客卧有人,声音小点。明天隔壁要来俩小姑娘,你把钥匙拿着,别放那边。”

      田景仲发完牢骚,轻轻动脚,师弟的到来,他真心高兴。

      “师兄。”覃明哲头靠在田景仲手臂上,眼睛腿打弯。

      田景仲嫌弃推开,“一股汗臭。”

      “我给您揉揉。”

      “不要,我要睡觉。”

      覃明哲把田景仲推进房,扶到床上躺下。田景仲说睡觉马上睡觉,覃明哲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师哥已经睡着,把空调从25度调到27度,用浴巾猛擦头发,吹风机一开轰轰响,免得把他师哥吵醒。关灯准备去客房,想到师哥不方便,不能离人,在睡成大字的床沿找一块能挤下的空地,盖着浴巾闭眼睡觉。

      霸占床的大字人,轻轻的鼾声,炫耀他的好梦。因为亲人的到来,几天来第一次好眠。六点多早晨太阳晒进来的时候,覃明哲爬下床拉上窗帘,用浴巾蒙头继续睡,田景仲七点睁开眼,被身边一大坨吓一跳,那一大坨扶他上完厕所,居然倒头秒睡,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在他三十一岁的师弟身上......刚三十,行吧,睡吧。自诩艺术家的人大都喜欢熬夜,夜晚像有什么兴奋因子,让人精神亢奋,灵感迸发。

      田景仲睡醒躺着冥想,一点不饿,想着想着又睡,再睁眼十一点,满屋饭香。腿被垫起,肚脐盖着被子,舒服地一呼噜,师弟一来,真好。喊一声:“小哲学家!”

      “哎!来了!”覃明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厨房到卧室,力气大,把师哥直接扛到轮椅上,洗漱换衣服,比高级护理细致。餐桌上盛好的米饭,糖醋鱼块,玉米排骨汤,清炒莴笋,田景仲跟个大爷一样等覃明哲递筷子,坦然享受。

      “房里那位还没起呢,要不要喊起来吃饭。师哥,我说句难听的,你使唤使唤我得了,人家小年轻挣点钱不容易,给你们演员当助理,干最累的活,拿最少的钱,纯纯给人当保姆。”

      田景仲挑挑拣拣,夹一块刺最少的鱼肚,色香味俱全,好吃地咂摸嘴,吐出鱼骨头。

      “不是助理,我也没瞎使唤人,是我学生,一大早出去,你们没碰上。在你们组当群演呢。”

      覃明哲给自己盛饭,坐下来吃饭。

      “这么巧。你们学校的学生不至于在组里当群演吧。”

      “不是学校的学生,我刚收的学生。”

      覃明哲夹一大筷子莴笋,放在田景仲碗里,田景仲扒拉到一边,当作看不见,被放下筷子的那位盯着,翻白眼吃一片,两口嚼碎直接咽,淡淡蒜末味道还不错,但他不喜欢吃青菜。碗里剩下几片被无情扔进对面碗里。

      覃明哲回翻白眼,自己捧着碗大口吃菜。

      “您什么时候收学生?”

      “昨天。”

      “哦……”

      “你呆几天。”

      “看您喽。”

      “真不希望你回去。”

      “那我住到您好。”

      “早点回去吧,你们新婚燕尔,跟我在这干嘛。”

      覃明哲给田景仲吃空的碗满上一大碗汤,摘出几块长相漂亮的排骨。

      “哥。这次我帮你瞒师父。日后东窗事发,不要供出我来。我没听过,不知道,不关我事。”

      “去你的,你不说我不说,他老人家怎么可能知道,要是知道,我必定供出来你是参与之人。”

      覃明哲啃玉米不想搭理,玉米的热气让眼睛片起雾,摘下眼睛等汤再冷冷。

      “纸包不住火,我非常不赞同,知道您怕师父担心,但是师父事后再知道,他不止担心,还生气。”

      “那你去说,小告密鬼。”

      “我已助纣为虐,为时已晚。”

      “你现在说还能将功补过。”

      “我选择负隅顽抗。我怕师父担心,不跟着操心也好。”

      师兄弟跟演阵法一样,田景仲心情明朗不少,畅快自在地把另一个腿也翘到凳子上,半躺着吃饭,吃完排骨喝完汤,食欲大增,再要一碗,又啃三小节玉米。”

      覃明哲拜师的时候,田景仲早已红透半边天,年少成名,还有强大资源背景。

      师父田亚楠,出生在沿海宗族观念很重的省份,祖上富饶,乡绅之家,家中有私塾的大户。其父是进步时期留学的那一批人,回国在家乡办企业、办工厂。经历特殊年岁,家族落寞,为保护田亚楠,与他割裂,田亚楠北上,父亲平反后,田亚楠在家庭的支持下出国。创作大量时代性戏剧作品,和理论书刊。收养田景仲,名为师徒,门下共三徒,覃明哲作为唯一继承师父衣钵的关门弟子,潜心从事戏剧创作,在师大当老师,教书育人。

      覃明哲奉茶磕头拜师那年,田亚楠已近耳顺,身体上和心理上都步入老年,38岁的年龄差,对这个最小的徒弟,收起年轻时候的严厉,慈祥不少。这么多年,田景仲大方的性格,对覃明哲是真心当弟弟对待,不过哥哥和弟弟,天生就像老爷和仆人。

      做饭人最荣耀的时刻,碗吃干净是最厨艺最高的无声评价。覃明哲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忘记你说1602今天来人,饭还有,我再去炒两菜,叫他们过来吃饭。”急急忙忙起身往厨房去,

      “行了行了,你真过来做老妈子啊,那边是俩小姑娘,应该也是一到马上出去办事情。”

      等覃明哲转身回来坐下继续吃,又说:“你看看能不能约到H市的医院,明天你陪我去看看。”

      “好。”覃明哲起身去找手机。

      “哎呀,急的你,先回来吃饭。”

      覃明哲这次不管他师哥,在厨房台面上找到手机,快速搜索几家医院,“附属医院还有专家号,要我说,应该回A市找泽宇哥看才放心。”

      “检查结果发给他看过了,他说还好,韧带扭伤,不至于他出马。打那么多绷带,可能是这边医院看我们阵仗太大,绑夸张一点免得我们闹。”

      “师兄,约好了。”覃明哲一边听他哥说,一边查好路线,“过去两个多小时候,我定个舒服的车。”

      “不用,我车在车库,开车过去吧。”

      “师兄,您真奇葩。”瘪嘴摇头,表示不理解。“A市开过来得十多个小时吧,不嫌累。”

      “我是跟你岚姐一路自驾过二人世界,你个小崽子懂啥。”

      覃明哲继续喝汤,保持沉默,真是随地大小秀恩爱。师兄被嫂子治的服服帖帖,以前他师兄才没有这么惜命,会自己提出去医院。

      饭后田景仲卧在沙发上换药,覃明哲喷完药,轻轻按上田景仲的腿,被喝止住。

      “不用,明天去医院理疗。”

      覃明哲继续按着。

      “哥,我给您揉揉多少总会舒服一些。”

      田景仲按住师弟的手,“好了,昨晚是睡不着心情不好,加上被他们气,拿你这个拖我下水的罪魁祸首撒气。”一指戳在师弟肩窝。

      “那您再拿我撒撒气。”

      覃明哲嘿嘿笑,手却被紧紧按住动不了,田景仲坚持不让他再按。

      “真要撒气啊?那你想办法给我洗澡。”

      “那您早说啊!固定和纱布一拆我扶着您不就好了,刚上完药,嘚,白瞎。”

      吃的合口,洗完澡浑身舒服,田景仲躺在沙发上心情好到哼起小曲,师弟带来的茶叶甚合口味,喝完两泡茶,闭眼听打字键盘声。覃明哲盘腿窝在懒人沙发上劈劈啪啪敲键盘,偶尔吐槽电脑卡的文档保存都卡,第四次卡顿,赶紧拿U盘二次备份。

      两声短促的敲门声响起,覃明哲正盖上电脑起身开门,钥匙转动锁孔的咔嗒声响起,一声洪亮的声音“田总,我们进来啰。”

      门口的三人和沙发上两人对视后愣住,作为唯一认识全场的人,田景仲开口介绍,“这位是我师弟覃老师。”

      门口三人异口同声“覃老师好。”

      “紫色衣服那位是我们公司的法务,姓郑。蓝色衣服的姑娘是制片,姓......”田景仲只见过几次,一下想不起来,顿住。

      紫色衣服小姑娘笑呵呵在地垫上蹭蹭鞋底,率先走进来,大大咧咧自我介绍,“秦老师好,我也姓秦,本家本家。”

      覃明哲分别点头问好,“我是西早覃,你好你好。”

      做制片人的女孩,经常和人接触,气场大方,把餐椅搬到茶几边,请几位坐下。注意到田景仲茶杯里是空的,续上茶水。架在头上的墨镜挂着一撮头发,摘的时候头发搅在镜腿里,用力一扯,暗骂一声。

      覃明哲一脸震惊的注视着被鞋柜挡住的第三人,那进来后抱手低头站着,目测180往上,瘦瘦高高,黑褐色头发汗成一缕一缕,眼睛大大的,鼻梁很高,眼神在师哥和站着的人身上游走,转着眼睛,摸下巴思考。

      田景仲烫杯,倒上三杯茶水,小秦道一声谢谢,一口把茶干完,田景仲续上后又一口干完。

      “一鸣别站着,坐吧。”

      田景仲专注泡茶,没有注意到他师弟打量的眼神,忽然感受到一束目光,看着他师弟好奇的眼神,低低笑出声,“这是我学生,李一鸣,住在客房住那位。”

      覃明哲张嘴比出个O形,摸胡茬沉思。

      小秦一脸不吐不快的表情,“先说您学生的事,这个组的演员副导演我们之前合作过一次,那个副导演我打过几次照面。诶呀不行,还是得从头说。”拿手扇起风,翘起二郎腿,觉得背硌的不舒服,取下斜挎的包包随意丢在一边,一副要狠狠吐槽的架势。

      “我们今天去聊的那个负责人,尽打官腔,说您当时是看编剧,零片酬出演,没有劳务合同,一般零片酬的款项是结算为车马费这类,所以人身意外保险那些可能有缺失。并且他们没有保留出事现场,没有现场取证证明,我们也做不了鉴定。您的伤情鉴定不严重,他们说出于人道主义赔偿误工费、营养费。MD,这类合同本来都存在问题,不出事还好,出事扯不清楚。对不起啊,忍不住爆粗口。我还没联系上您经纪人,具体情况还得聊过才知道。”

      坐在旁边翻着合同的小郑点头附和。

      那位编剧朋友一脸抱歉的瞄他师哥,田景仲闭闭眼,轻点下巴,给他一个这是跟你没关的安心表情。

      敏锐如小秦,眼神交织间发现一个猜测。

      “然后我说再谈吧,怕我再聊下去控制不住脾气,懒得跟他多扯,和小郑找个借口先走。您不是还交代您学生的事,选角的耀星Casting,我们之前合作过电影,选角的刘副导直接带我们去现场,结果您猜怎么着,嘿,今天外面体感四十多度的天,弟弟穿秋装,您知道年代戏学生服多不透气,我见着弟弟的时候,他中暑到嘴唇发白,外面一个阴凉地没有,出工椅没一把,傻小伙巴巴站那晒,我们直接打个招呼给您把人带回来了。回来路上我自作主张给刘副导发消息说,我们单方面提出违约,让他们算一算毁约费用。按我们之前做过的成本算,赔不了多少,我一生气一心疼弟弟,话放出去,您得给我兜底。”

      讲的绘声绘色,起承转合,比划动作,模仿到位,明明大不到几岁,一口一个弟弟,逗的覃明哲躲在一边咯咯笑,“我觉得秦小姐当制片真屈才,可以去当演员。”

      小秦摆摆手,捧话到,“覃老师,您别打趣我,您想象一下他们不讲理的样,又看到弟弟累到半死不活,气的我中午饭吃不进去。”

      田景仲听前面,乐地斟茶看戏,听到李一鸣中暑,马上怒瞪坐得端正,看摸摸扣扣裤腿的人。到最后,板着脸说:“人怎么样,怎么不带去医院看看。”

      “带啊,您学生不去。说没什么事,灌藿香正气水。”小姑娘模仿李一鸣弱弱拒绝的样子,非常到位。

      被点到名的李一鸣本来在走神,一下坐立难安,“我......我没事,我没什么经验,别人是自己带的小电扇和冰凉贴。我.......我早上运动量有点大,一晒太阳有点头晕。”

      田景仲抓到字眼:“怎么,一大早还有武戏?”

      “不是不是,我早上跑步到化妆集合的酒店,差点迟到。”

      在场几个人都是一阵惊讶,跑过去几公里路,这家伙大热天真是不嫌累。

      小秦满脸疑问的开口,表情震惊夸张。“我天,多远啊,你干嘛不打车?”

      李一鸣有些窘迫,还有些难以启齿,“额.....因为早上四点路上打不到车,我五点必须要到。”

      四个听众倒吸一口凉气,李一鸣一本正经说出让人不可置信的话,话被堵在嗓子眼,真诚的话语,杀伤力无敌。别人不知道,但是小秦经常在剧组很清楚,如果八点开拍,主演最晚七点半得出妆,那群演们可能三四点开始化妆,六点要全部弄好到现场。

      田景仲大概也知道。通告单上那些没在意过的时间数字,一下子戳到他的心,满脸舍不得地看着李一鸣。

      覃明哲电话响。“喂,陈总。嗯嗯,我来了,田老师还好,嗯......嗯。”

      田景仲不知道那边在嗯什么,抬头发现师弟一脸为难的看着自己。眼神对视,覃明哲手势比划,戳两下手机,朝田景仲比划两下。意思是:手机里的人想跟他说话。田景仲伸出手,手机被打开免提递过来,竖耳朵听的几个,八卦之魂被满足。

      “田老师您好,我是出品陈垦,万分抱歉通过覃老师联系您,我刚到影视城,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登门拜访,亲自致歉。”

      “您好,小小伤惊动您,抱歉抱歉,今天下午我们请您吃饭。”

      “您言重,感谢您愿意赏脸,您给我个机会,今天我作东,请您和覃老师吃饭,一来我们真诚致歉,二来您和覃老师是专家,我们也请二位赏光,交流交流剧本。”

      “覃老师一直说有机会好好感谢你们台,感谢贵台促成合作,那我们晚上见。”

      互相吹捧一阵后,挂断。

      被用来当借口的覃明哲摊手,嘴角勾了勾,一脸坏笑,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些见人说人话的本事,他一点学不来。

      田景仲对李一鸣说:“一鸣,帮我把车钥匙包拿回来。”

      李一鸣把田景仲装东西的小包拿过去递给田景仲,田景仲从小斜挎包里翻出钱包,现金大概二十张左右,把红票全抽出来,递给小秦。“辛苦你们,去吃点好的,有事我给你打电话。还有阿姨和护理,抓紧问问。”

      小秦摆手拒绝,背过手不收。

      “应该的田总。太着急没找到合适的做饭阿姨,我和阿萱姐对接好了。跟之前每次来打扫阿姨的阿姨商量,看她愿不愿意每天做三顿饭,她说明天可以先来试试,说只会做家常菜,不知道合不合口味。康复护理的话,A市的中介说,我们要求高,正在问愿意出差的人,不过我们价格开的高,应该今天能有回复。”

      田景仲把钱塞给小郑,“拿着吧,急急忙忙来东西应该没带够,你们去周边逛逛,缺啥买啥。没什么事,你们去休息吧。”

      两人不再推辞,双手接过红票票,高呼“BOSS大气!”

      田景仲收回手,放在拖上。“今天这家伙的事办的不错。”用眼神指李一鸣,“等9月6s上市,给你们俩一人送一台,自己去跟财务说,我签字,走私帐。

      两个小姑娘连声谢谢后,欢欢喜喜出门。两位员工和老师接触少,被派来工作前没信心,临时出差怨气重,结果简直是天降彩票,大喜过望。公司新人生存指南中第一条攻略,拿捏田总两大诀窍“护犊子、爱老婆”,顶真的真理啊!

      李一鸣送两位去隔壁,关上门,把钥匙包放回原位,小口喘气给自己鼓励,不停扣指甲缝。“老师。我会做饭,我也能照顾您。”为了不像个吃白食,争取找地方实现自己的价值。

      田景仲不置可否,骨节分明都十指在茶杯边缘画圈,有一搭没一搭轻叩着。

      “你去洗个澡休息一会,过会我们再聊。”

      “好。”李一鸣小声答话,把几把椅子放回原位。

      等李一鸣锁好门,覃明哲跳起来坐到田景仲身边。“师哥,您没做对不起嫂子的事吧。”

      话说的隐晦,田景仲狐疑。“没大没小。”

      “师哥。那个孩子从身高到长相到气质跟你有六分像。”

      田景仲听懂意思,拧上覃明哲大腿内侧的嫩肉,不断加大手劲。“去你大爷的。”

      覃明哲疼得龇牙咧嘴,嘴硬到:“真是学生?”

      田景仲一巴掌扇在他腿上。“是我儿子。”

      覃明哲一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世界里,揉腿,直到被外面的声音拉回。

      “您不能对不起嫂子。”嘴巴抿成一条线。

      “再胡说八道给你扔出去。”

      “对不起师哥,饶一回。”合掌作揖,卖力讨饶,“刚刚我一直在瞅,不是长相,感觉,您懂吗,感觉。”

      “我没感觉,我不懂。”田景仲拒绝二连。

      覃明哲察觉他师哥真变脸,一个滑跪,摆正罚跪姿势,为刚刚的话道歉。

      听到水声停止,田景仲踹一脚,“滚起来。”

      覃明哲麻溜起身,把桌上的茶具拿去厨房洗,几泡后味道变淡,他师哥最是挑剔,重新沏一壶,顺手把冰箱里的黄桃拿出来切块,不出意料桃子被田景仲推远些。

      覃明哲叉起一小块,杵在田景仲嘴边。田景仲不情不愿吃下一块。

      覃明哲扶田景仲起身活动,从厕所出来,田景仲非要撑着在客厅走动,想走第二个来回的时候,充当拐杖的覃明哲定住不动。

      “久立伤骨,现在一个膝盖支撑全身的力量,磨损太大,师哥您要静养。”

      一大个人跟泄气一样,软在覃明哲身上,跟师弟不要多辩,因为师弟有一百句道理等着,不听他能摆出文臣死谏的架势来,默默跪着和师父抗礼。

      田景仲坐到轮椅上,李一鸣刚好吹完头发出来,头发毛茸茸,松松垮垮的短袖套在身上,干干净净的像一个高中生。

      覃明哲一看就想笑,边咳边咬嘴,把那盘桃子递过去,“小朋友太瘦了,多吃点饭。”

      那一大只小朋友手捧碟子,笑容满满说谢谢,若隐若现的两个小梨涡,看起来更乖。

      田景仲掐一把故意逗孩子的覃明哲,对李一鸣发问。“去睡会吗?”

      摇摇头表示不用。

      “吃饭没?”

      点点头表示吃过。

      “会说话吗。”

      像仓鼠一个鼓个腮帮子点点头......

      田景仲脸臭的跟锅底灰一样,李一鸣意识到应该开口讲话,咽下口里的桃子,“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覃明哲笑到捂嘴,控制不住,今天一天的戏真精彩。

      “你,屋里去。”

      “你,去拿上课的东西。”

      轮椅上的“皇帝”吹胡子瞪眼,发号施令,皇弟舍不得走,一步三回头,皇弟抱起电脑,把这一段记下,以后有机会加到剧本中去,《当小孩养的哑巴学生和中年得子暴躁老师》。

      “哈哈哈哈哈哈哈”

      覃明哲又一阵笑,有趣,有趣。

      一刻不歇的空调转入休息状态,耳朵感受到安静,太阳晒到西面,客房门口一束光阴打在地板上,客厅里亮堂堂,一盏灯不用开,李一鸣很喜欢这样的时刻,从缝隙里感受自然的时刻。把戒尺和文件夹捧给老师,此刻只有两人,张张嘴又闭上,咽回想说的话,双腿打开与肩同宽,掐腰开声。

      “嗯,看来昨天认真吸收过我讲的内容,气息好一些。身体放松,丹田听力。”

      田景仲低头很嫌弃地把玩着刻《弟子规》的劣质戒尺,想起师父以前说“器物,是规矩的具象,不拘于形,在于心中的惧。有惧,行事时方心中有一杆秤”。

      声停,田景仲抬起头,对上眼神,李一鸣颤巍巍伸出手。

      李一鸣绝望,“回作业错一次十下”,昨天的话语在脑子里闪回,这才刚开始,眼睛一闭一闭,颤抖的害怕。

      田景仲刚琢磨师父的话太过入神,听到没声才察觉自己不专心,结果一抬眼,刚琢磨的话仿佛有了答案。

      器物,不拘于形,在于心。轻轻拿尺背敲一下。

      “看来你知道不行。”差点忍不住笑。放下戒尺,

      “靠近一点。”

      等人走近抚上后背,“好,很对,发声,感受这里用劲。”

      李一鸣很有悟性,这是田景仲非常欣慰的一点,在上表演基础课时,气息训练往往会花上很多节课,甚至有很多学生到毕业走上荧幕,也领悟不到正确的发生声方法。李一鸣一点即通,一个星期多的时间,能快速领悟和过去二十多年完全不一样的呼吸方法。

      “气息稳很多,现在不好听还有一个原因,没有吐字归音,一个子字音是怎么组成,声母和韵母。八—百—你看这个字音应该怎么归,b—a—八,b—ai—百,八百标兵奔北坡,现在说话呢,你知道要用气息去顶,但是胸腔,口腔到鼻腔都没有控制,应该怎么做呢,b这个双唇音,应该双唇紧闭嘴唇往里收,你感受牙,咬住嘴唇,然后爆破音ba—。

      上一对一的课,是对心态和专业的双重磨练,不像上在许多人的课堂上能通过对别人的观察及时做出调整,在老师没关注的时候稍微放松,和同学们也有惺惺相惜的陪伴安全感。

      田景仲又让李一鸣用俯卧撑的姿势发声,抓紧胳膊让李一鸣挣脱,在体力极限和力量对抗下放松身体,控制气息。盘腿坐在地上的李一鸣大汗淋漓,浑身畅快,在几个简单的练习里,喉咙和身体都放松,身体里感觉有一股气在往上走,如果这股气都在周身运转的久一点。

      如果接下来不用面对可怕的回课,多好。李一鸣深知开口必错,昨天骇人的数量,眼底闪过一层惊慌失措,惴惴不安。定律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开口,昨天反复纠正过的错误,卡壳读错。不寒而栗,麻木地伸出手。

      十下,宛如一道雷劈在头顶。

      (此处略)

      站着那人过分紧张,加之身体不适,一阵恶心感从胃里涌上来,留下一声老师对不起,飞奔向厕所,抱着马桶大口大口吐。早上差点迟到,发的早餐没赶上,挺到中午,盒饭里的菜油大,免费冰酸梅汤喝完,太阳一晒,感觉特别不舒服,有些中暑。现下吐出几块桃子,剩下呕出来的是水。

      田景仲仿佛被冻结一样,几秒后反应过来,单腿跳下轮椅追去看,差点重心不稳摔倒,跳到墙边扶住,大喊,“明哲!明哲!”

      一直仔细听着动静的覃明哲,得到号令一样,出来先搜索他师哥的位置,从上到下摸索,“师哥,没事吧,师哥?”

      “去看一鸣。”起身太急,两眼发黑,抹开覃明哲扶上的手,推向厕所方向。

      李一鸣垫着胳膊枕在马桶上,虚弱地按下冲键,脸颊挂着眼泪,吐到精疲力劲的时候,眼泪和鼻涕跟着出来作怪,呛得人又一阵难受。

      覃明哲蹲跪下身,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卷一卷厕纸,用力带断,轻轻擦干净李一鸣的眼泪,纸对折,捏在鼻口,李一鸣擤鼻。轻拍后背顺气,又扯下两节纸擦头发里的汗,“好点没?”

      “嗯。”

      李一鸣不舒服,说不话出来,哼出一声。

      “那去躺着休息一会好不好。”

      “嗯。”

      或许是覃明哲声音太过柔软,李一鸣又哼一声,把头埋在覃明哲怀里,任由被抱起来。

      覃明哲有些恼火,给门外的师哥一个责怪的表情。刚他隔着门听的心惊肉跳,学生时代对老师和课堂的恐惧都被勾起来,至于打那么狠吗。

      房间里,李一鸣哼哼唧唧缩成一小团,跟闹觉的小猫一样,覃明哲在床边放好垃圾桶和温水,拉上窗帘。李一鸣后背的虚汗未干,覃明哲拧一块毛巾给他擦汗,一小团舒展成一大团,迷迷糊糊的非常配合。给把肚子给他盖上,调好空调温度,瞪一眼一直坐在床位的雕塑,咽下想说的话,贴下头在李一鸣耳边轻声道:“要是还想吐,旁边有垃圾桶,再不舒服我们去医院。”

      听到医院,花钱的雷达响动,李一鸣连连摆头,覃明哲拍上背,“那先睡吧。

      趴着的人哼哼两声,安安静静快速睡着。

      雕塑有些吃味,相处不久,一直觉得李一鸣淡淡的,说话淡淡的,表情淡淡的,整个人都淡淡的,脸上永远是淡淡的笑,话不多,也不太有什么情绪。第一次见面的覃明哲,让李一鸣有孩子气的情绪,让雕塑心里有些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

      确定入睡的人安安稳稳没什么事,覃明哲把师兄推出房间带上门,语气毫不客气。“师哥,虽然人家孩子愿意,你也不能这样手下没轻没重。”

      “我没打多狠。”摊手反驳。

      “您还要多狠啊!嚯,隔着门呢,我数了,不下五十吧。”

      “我没用劲。”

      被无语到翻白眼,捏紧拳,“师兄,您我也是做了这么多年徒弟的人,板子下的痛苦也体会过;师兄,我们是怕的;师兄,当师父的不要太急于求成。”覃明哲很少会这么直接指责和劝谏。

      “没有拜师,只是普通学生。”

      “师哥,您......”

      “只是学生,不是徒弟。”

      “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绝了。”伸出大拇指,比划在田景仲鼻尖前,“绝。”

      “跟他讲清楚了,规矩一样不少,学到年底我们再定以后。”

      “您真是......”

      “八字没一撇,已经大学毕业的孩子,先带着呗,要是个苗子,走这路我能保他干干净净,要不是,本来是学艺术管理的,介绍个工作也行。

      覃明哲撇嘴表示不发表意见。

      “想说什么说。”

      “没什么好说的,哥,您自己把握点。”

      “那闭嘴。”

      田景仲竖起手掌挡在覃明哲前面,隔绝他的话。

      李一鸣睡醒的时候房间昏昏暗暗辨不出几点,手机在裤子口袋里,硌的腿不舒服,掏出来看时间,下午五点多。拉开窗帘,暖黄的夕阳打进来,光柱里可以看到颗粒,叠好被子码放在枕头上,捋平床单。收拾好,肚子咕噜叫,有些饿,打开房门,一股肉和米饭的香味,挠头从过道走向客厅,客厅里田景仲和覃明哲一人坐在一头,看起来气氛不是很对。下午两人因为课徒的时候争吵,一直不说话。

      覃明哲发现掩在墙后的人,推推眼镜,放下电脑找拖鞋。

      “醒啦,饿了吧。来吃饭。”

      餐桌上一锅青菜肉沫粥,大片大片肉色和菜色,覃明哲用锅里的大勺,刮出面上一层盛在碗里,“小心烫。”

      李一鸣捧起碗,手心感受碗的温度,露出浅浅一个笑,“不烫。”接过小勺小口小口吃起来。

      覃明哲抽出凳子坐下,眼睛里带着笑意,递过去一张纸巾,“怕你没胃口给你煮的粥,一会我们要出去吃饭,你自己在家玩一会。别睡了,睡了晚上睡不着。”

      “嗯。”李一鸣冲着覃明哲笑的睫毛弯弯,双手接过纸,“好吃。”

      “好吃再吃一碗,我先给你盛出来放凉。”

      沙发上的田景仲,视线跟随覃明哲进厨房,心里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上来。

      “一鸣啊。”

      听到沙发上田景仲的叫声,李一鸣放下碗霎时起立,“唉。”几步走过去,双手贴着裤缝站好,跟军训一样。

      “去换身衣服,一会跟我们出去吃饭。”

      “好。”李一鸣点头转身回房,被端碗的覃明哲擒住胳膊。

      “先吃饭。”覃明哲身高只有178,比183的李一鸣矮一点,气场伟岸地把人按在餐椅上。皱眉看着他师哥。

      六点,几人收拾妥当出门去饭局。约定见面的酒店门口,局方几人等在那里张望,笔直的像迎客松。车停在酒店大门正前的停车位上,小秦、小郑和李一鸣从后座上下来,李一鸣去后备箱拿轮椅,覃明哲开门从前面绕到副驾,把田景仲扶下车站好。门口一伙人看见田景仲,迎过来,打招呼握手问好,门口假客气这一项耗去七八分钟。影视城几家大酒店,经常举办酒宴,请客的人选的其中一家豪华包间,正在上热菜,局方代表热烈地把主宾位的凳子挪开,请田景仲上坐。

      田景仲坐下后说:“我腿脚不方便,挡手挡脚,明哲坐我左手边,我麻烦自家弟弟。”

      用明哲坐在他旁边让隔开其他人。

      出品方代表陈垦亲自搬来包间茶台处的一个小凳,她手下的人立马过去接,被覃明哲抢先接手搁在田景仲轮椅前,田景仲放上腿。陈垦笑脸盈盈招呼大家入座,本来想让她带来小伙子坐田景仲旁边的主陪位,结果田景仲先招呼李一鸣坐下。陈垦疯狂使眼色,李一鸣旁边的位子又紧接着被小郑和小秦占住。

      最后的座次,分成三瓣圆弧,出品方,剧方,田景仲一行人,各坐一瓣。陈垦设想在田景仲旁边多安排几个自己人的计划落空。

      待众人落座,陈垦自我介绍,“我是A台影视项目部负责人,陈垦。来之前,台长特意要我转达对田老师的歉意,并向您问好,我敬您一个。”

      四十多岁的职场精英女性,十分干练,用分酒器倒酒。出品方比剧方大,这种项目的剧方等于外包。桌上几人按陈垦的节奏敬酒。

      田景仲客气一下,“多谢多谢,我们都不喝酒,那我就以茶代酒。”

      进来忙乱一阵,茶杯是空的没倒水,田景仲举起空杯放下。田景仲话音刚落,陈垦旁边的小伙子才满脸堆笑准备起身端起桌上的茶壶给田景仲他们倒茶。

      覃明哲桌子一转,先拿到茶壶,给田景仲倒水。那个伙子去茶台拿另一个茶壶来给小秦她们倒,李一鸣跟在小秦后面说上一声谢谢。

      陈垦一脸“真不中用”的表情剐一眼小伙子,小伙子屁颠颠回到座位举起酒盅给陈垦满上。

      覃明哲正专心给田景仲烫碗筷,那边又开始敬酒,陈垦起身,众人都起身,覃明哲急急忙忙站起来。

      “来,田老师,覃老师,我代表我们台敬二位一杯,覃老师信任我们台,将这么优秀的剧本交给我们出品,又有田老师加持,相信我们这个剧品质有保证。”陈垦说完一口闷。

      “您抬举我,这下我是一点力出不了。我弟弟的作品,仰仗各位。”全场唯一坐着的田景仲举起茶杯只抿一小口。

      茶其实凉的刚好。

      覃明哲赶紧故意动作夸张抿一小口,“感谢贵台赏识,我以茶代酒敬您一个,茶有些烫,我一会再干完。”

      很巧妙地化解他哥刚刚的傲气。

      田景仲五官清俊,不太喜欢笑,平常时候显露出来的模样漠然又矜贵,与陌生人之间的隔阂感很强。此时傲慢起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眉眼间的锋利感像加了倍。

      陈垦又满上一杯,对田景仲旁边的三人,“也敬各位一杯,之前我们照顾不周,感谢各位。”

      小秦两个胳膊微微碰碰左右的人,两个人跟她学,仅抿一口。小秦说几句场面话。

      李一鸣对吃席的认识,是县城里的红白喜事,那种席,菜还没碰到桌子已经被抢完。男人们自己坐下自己开酒喝,多喝主家几杯酒,像捡天大的便宜,十分贪杯。哪里见过这样高端的饭店包间,还没吃上菜,先站站坐坐,互相吹捧,互相敬酒。局促不安,不知该站该坐,只好一直瞄小秦,小秦做什么他跟着做。

      桌上喝过一轮,开始吃菜,陈垦把几道硬菜转至田景仲面前,请田景仲先品尝,覃明哲拿公筷给田景仲夹一小块清蒸鱼,随后给李一鸣夹一小块。

      “我师哥爱吃鱼,这个菜请他来尝。”

      陈垦注意到覃明哲夹鱼的动作,把桌子转一点,把鱼停在李一鸣面前。

      “这位小兄弟多吃一点。”

      李一鸣局促地看着小秦,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

      田景仲假装挡一下李一鸣的手,不准他吃。

      “我学生今天中暑不舒服,出门前吃过饭。覃老师专门给他煮了养胃的粥,本来覃老师是不让他来,我怕他一个人在家无聊,带出来跟我们一起。”

      一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这是一个住在家里关系非同一般的学生。桌上知道内情的导演,大概听说今天现场情况的制片,脸色一变。

      小秦埋头用纸巾捂嘴掩住笑,她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对面几人的神情变化。早上交锋过的“狂躁症”制片人现在一脸吃瘪的样子,真真爽快。

      李一鸣还没意识到他成为全场的焦点,小鸡啄米似的戳碗里的一块鱼肉。

      制片是一个左右讨不到好的角色,管剧组的钱袋子,小制片是扣扣搜搜精打细算,夹在中间难做人,左右被骂。下午被陈垦一顿骂,一个大男人觉得被女人骂已经很没面子,还说他得罪一尊大佛,上头领导特意交代过,要认真处理,绝不可慢待的大佛。

      制片稍微有点不情愿地舔个脸站起来,对田景仲举杯,“田总,您看我这事办的,多有怠慢,多有得罪,您受伤以后我们没安排人照顾您,也不知道您自己离开酒店回家住。今天这是闹的,您学生跟出点小状况。”重音咬在小状况上。

      田景仲放下筷子,靠在轮椅上,板个脸,火药味十足。

      “我才是得罪,给你们找这么多麻烦。”

      覃明哲在桌下按了按他哥的腿,麻烦他哥稍微克制一些。

      陈垦马上笑嘻嘻出来打圆场,“您学生一表人才,当群演浪费人才,导演您看看,小伙子适合安排个什么角色啊。”

      导演也是个人精,站起来举起酒杯先敬田景仲,“是是是,小伙子又高又帅,我们选角导演没发掘出来这位人才。”欠身用手掌指覃明哲“这得覃老师来看,覃老师看看笔下哪个人物适合他演。”

      李一鸣彻底不敢动筷子,看向田景仲。

      田景仲绽出一个假笑,往前倾身,“孩子还小,不着急。我还想找您要人呢,这孩子不听话,学艺不精敢瞒着我出去瞎折腾,我得领回来再好好教。”

      “您这话说的,有您这样的老师,将来必成大器。您看,身体是大事。不论怎样,是我们要给一笔补偿。”导演挑眉弄眼,语调抑扬顿挫,话中有深意的样子。

      名利场,世俗墙,浸润多年的人自然懂弦外之音,田景仲受伤的赔偿,账目明面不能走那么多,一次不能走的数,可以从李一鸣这里补上一笔。

      田景仲冷笑一声,轻到只有覃明哲听见。

      “不用,我和孩子没多大事,什么营养费医疗费都不用。我交代小秦看看一鸣,小秦下午看孩子受罪脾气急了些,我替她跟各位道歉。”田景仲喝了一口杯里的茶。小秦很巧妙地转桌子,拿到水壶给田景仲续水,给自己人添满。陈垦用不善的眼神看一眼她带来没眼力见的小伙子。

      田景仲喝一小口,不疾不徐地说:“我不用任何赔偿,人我接回来,剧组少人是我给你们找麻烦,还得给你们赔个不是。”

      桌子那半圈的人松一大口气,没想到田景仲是这样的态度。下午几人已经商量好,早上赔偿没谈拢,吃饭的时候再谈加一点点,如果田景仲不满意,最多也只能再看看从别的地方抠一点,但是绝对拿不出田景仲方律师提出的数字。

      田景仲冷笑,把对面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剧组的资金该用在还原剧本上,这个剧本这是谭老师的心血,也是各位的心血。我是小伤,自己养养就行,不需要赔偿。”

      田景仲举杯,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对面半圈人感激涕零,纷纷举杯,白酒一口干完。

      事情谈妥,省下一大笔钱的制片打圈敬大家,喝到有些兴奋,讲话大舌头。桌上各种恭维的话,半真半假。

      一顿没什么意思的饭局,拉拉扯扯相送。坐上车,大伙感觉没吃饱,田老板带大家转战著名铁锅炖。让小秦他们赶紧先进去点菜,覃明哲停好车,推田景仲缓缓上台阶。

      晚上气温降下来,一阵风吹过,有些舒服,覃明哲迎着风声跟田景仲说话。

      “我以为您会敲他们一笔,比如资本介入,然后要点投资分红什么。”

      田景仲的头发被风吹到眼睛里,扒开那一小绺发尖,眨眨不舒服的眼睛。

      “没必要闹那么难看,我也看不上那点小钱。我是看A台那个女领导很有魄力,卖她个人情,日后万一有合作的时候。”

      “哥,您说一句为我不行啊,我还想好好跟您说一句谢谢,那不说了。”

      田景仲扬手往身后打,“小兔崽子。”

      覃明哲的剧本,覃明哲的师兄。剧方请覃明哲当说客,覃明哲到后只字未提。

      铁锅炖的桌子有些矮,大厅里没几桌人,圆桌腾开一块,方便田景仲停轮椅。田景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臭毛病,坏脾气,和这么些年被照顾和伺候的太好有正指数关系。工作和生活中都有人安排,他欣然接受别人为他准备好一切。

      李一鸣正帮忙烫碗,把烫好的碗筷田摆在田景仲面前。覃明哲揉揉李一鸣的发顶,坐到田景仲右手边,帮两位女孩子拆餐具,看一眼已经点的菜单。

      “差不多吧不够再加,你们俩喝点什么?”非常有绅士风度。

      小秦下意识说:“看田老师想喝点什么。”

      “他随便,你们俩想喝什么拿什么,”覃明哲翻到酒水面,询问意见。

      “啤酒。”

      “都可以。”

      两位女生同时开口。

      小秦先说:“一瓶冰啤酒。”用手肘碰一下小郑,“你也是能喝的。晚上多解气啊。喝点。”

      小郑憋不住坏笑,“同意!”

      覃明哲在菜饭上勾选两瓶啤酒,两瓶橙汁。

      “一鸣呢?”

      “我喝热水吧。”

      李一鸣有些遗憾地看菜单。

      服务员在本子上记录完特别备注,收走菜单。

      一锅香喷喷的铁锅炖大鹅,锅边贴的饼子金黄松软,往上腾腾冒热气,诱人的香味,让人食欲大增。覃明哲几次说不用管田景仲,两位下属不再顾老板,敞开吃,吃尽兴后,分析模仿起刚刚饭桌上观察到的表情,笑作一团。

      田景仲的公司有专门的公关部,影视行业很爱在饭局酒局上谈生意。田景仲和叶岚很保护公司里的员工,娱乐行业女孩子居多,在外让她们咬死说不会喝酒。

      李一鸣安安静静坐着,啃那只覃明哲用热水帮他涮过的鹅腿。

      几个人吃的特别愉快,吃到后面摸肚子。覃明哲先送两位女生回家,然后开车陪李一鸣回之前住的酒店收拾东西。

      称职的司机回家给田景仲擦完身,安置好田景仲,拿睡衣去洗澡,路过李一鸣房间的时候,从开一道小缝门里看到李一鸣青蛙趴地趴在飘窗边,轻敲两下门,征得同意后进去。

      “不舒服吗。”把睡衣随手先放在床上,关切问道。

      飘窗上摊开几本书,地板上散落几张白纸,上面是用彩笔画的框架图。覃明哲弯腰随手捡起一本《西欧戏剧史》。

      “你考研啊?”对眼前景致有了一个大概判断,说出自己的推测。

      “嗯。”

      李一鸣刚刚趴地在看大纲,覃明哲进来,他起身稍微收拾一下摆摊一样的书本和笔记。

      “你怎么知道?”

      田景仲神悠悠地自己滑轮椅进来,探究地看着覃明哲。

      覃明哲一屁股坐在床边,拿书翻看。“嗐,戏剧与影视类考研参考书目大概是这么几本书,现在的学生,不考研才不会看呢。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不听,要考的时候,连夜翻书。”

      书本被翻的有些旧,侧边彩色索引贴密密麻麻,字不好看,最多算干净端正。

      覃明哲认真翻看里面的笔记,顺便跟他师兄解释。

      “你只积累这些观点不够,只把书本上的观点整理出来,最多能答名词解释,还不足够支撑一篇论述大题。”手指一个蓝色荧光笔画的笔记,“像这样的代表作家,一定要看他的作品,整理出来作品特点、人物特征和他的创作风格还有时代特征。要多去网上找一些论文,借鉴各家观点,整理出你自己的看法。”

      田景仲一句话插不进去,这么多年他一直从事实践,理论知识薄弱。

      “是个有灵气的孩子,要不介绍来学我们专业吧,我今年正好能带学生。”

      “去去去。”

      田景仲也拿起书翻看。

      “真的啊,你一个外聘教授,不能带学生。再说,你对学生这么严,别给吓跑。”

      田景仲垮脸,手上书本一合,放在腿上,插手压在书上面,眼神如刀,狠狠瞪着覃明哲。

      覃明哲收起玩笑,岔开话题道:“明天出去买个桌子回来,这坐地上学呢。”

      “我知道。”田景仲咬字极重。

      “你得早点问问翼军哥,我们学校保研的学生很早开始联系导师,贵校也是导师制,得提前联系导师吧。”

      “知道了知道了。”

      田景仲想把人拉出去。覃明哲不挪地方。

      覃明哲把笔记放下,看李一鸣。“我考博的方向,专业课有一门是艺术概论,我对戏剧是整理还算详细,虽然时隔很多年,我大概还记得一些,现在的考试要求越来越难,只是浅显的常识性知识不够。一定要有自己的见解。”

      田景仲自觉没趣,听一会走出门去。覃明哲给李一鸣讲授的声音一直到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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