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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76-决胜21点 ...

  •   1976年圣诞节的拉斯维加斯,是一座在广袤沙漠中凭空燃烧起来的欲望之都。拉斯维加斯大道是它的主动脉,两侧林立的赌场酒店,每一座都是一座用金钱、灯光与梦想堆砌而成的神殿。凯撒宫的古罗马柱廊上缠绕着七彩霓虹,像是给古典神祇披上了现代的癫狂外衣;撒哈拉酒店那极具未来感的尖塔直刺被灯火映成暗红色的夜空;而著名的“天边”酒店,其标志性的电子招牌长达两百英尺,以数万个白炽灯泡编织出圣诞老人驾驶雪橇飞过赌场的动态图案,与不远处“金沙”酒店门前那座被彩灯包裹的、显得有些滑稽的狮身人面像并肩而立,共同演奏着一曲荒诞迷人、光怪陆离的协奏曲。
      空气中混杂着昂贵雪茄的辛辣、女士们身上馥郁的香奈儿五号、自助餐区飘来的烤火鸡香气,以及沙漠夜晚特有的、干燥而微凉的风。从每一个敞开的门廊里,爵士乐、迪斯科节奏与老虎机吞吐硬币时那连绵不绝、如同金属瀑布般的哗啦声激烈碰撞,永不停歇。
      对于第一次踏入这里的凯丽和本·坎贝尔而言,这座城市的视觉与感官冲击是毁灭性的。凯丽穿着江雁为她特别置办的珍珠白香奈儿套装,自觉已是前所未有的体面,然而当她步入“威尼斯人”酒店那挑高惊人的大厅,仰头看见由画家手绘的、完美模拟着意大利蓝天白云的拱形天花板时,竟瞬间恍惚,分不清此刻是白昼还是深夜。她看着身边经过的那些身着貂皮、珠宝璀璨的男女,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误入仙境的麻雀。
      本·坎贝尔则更显局促。他紧紧攥着口袋里那仅有的五十美金——这是他整个假期省吃俭用攒下的全部“冒险基金”。他听到旁边一张骰子桌爆发出疯狂的欢呼,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因为押中了一个高赔率组合,瞬间赢得了堆砌如山的筹码。本听说过拉斯维加斯的传说:有人用五美金本金,在轮盘上连环押中,最终赢走两亿六千万,却在离开时轻描淡写地对记者说:“不,我输了五美金。”此刻,他亲身站在这座传奇之地,只觉得脚下的地毯柔软得如同沼泽,每一步都踏在虚幻与真实的边缘,稍有不慎就会被这奢靡的巨口吞噬。
      而江雁的反应,平静得近乎冷酷。她站在米高梅酒店那尊巨大的金色雄狮雕像下,璀璨的灯火在她沉静的黑眸中映不出丝毫波澜。她侧过头,用只有身边人能听到的音量对莫北说:“放大版的九龙城寨赌档而已,包装更华丽,赌注更高,但本质从未变过。”
      她曾是在香港那座传奇的“三不管”地带度过的。在污浊、潮湿、电线如蛛网般密布的狭窄巷道里,她为最底层的赌档做过“技术”荷官。她也见过输掉最后一分钱的赌徒如何跪地哀求,也见过一夜暴富者如何在天亮前再次变得一无所有,最终眼神空洞地消失在巷尾的黑暗中。那些记忆如同烙印,让她早已洞悉赌博最核心的真相——它从来不是与命运的浪漫博弈,而是数学概率、人性弱点与风险控制的冰冷计算。情感,是赌桌上最昂贵的奢侈品,她消费不起,也不屑消费。
      在百乐宫酒店那举世闻名的音乐喷泉前,两队人马进行了短暂的汇合。水柱在《Time to Say Goodbye》的乐曲中翩跹起舞,灯光迷离,但两队人马之间的气氛却远不如音乐般和谐。
      江雁从莫北手中接过一个轻薄的公文包,取出一张早已签好的支票,递给罗萨教授。她的动作流畅而随意,仿佛递出的不是十万美金,而是一张寻常的名片。
      “教授,按照约定,这是赞助你们团队的本金。”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喷泉的水声和周围的喧嚣,“三天后,我们在此地再会,结算收益。”
      罗萨教授接过支票,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充满掌控感的笑容,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不悦。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江雁这支携带巨量资金的“肥羊”完全融入他的体系,在他的指挥下行动。他享受那种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感觉。然而,这个年轻的东方女孩从一开始就展现出强烈的独立性,她只“借用”两名受过他训练的、最优秀的“手脚”——沉默寡言但心算能力超群的华裔学生李本,以及性格沉稳、心理素质极佳的白人学生高尔。她支付了远超市场价的“租借费”,却明确表示,核心决策由她自己负责。
      “艾芙琳,你真的确定不需要更多的专业性‘指导’吗?”罗萨教授微微倾身,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关切”,“拉斯维加斯的水,比你在之前每一次模拟牌局里遇到的,要深得多。”
      “谢谢教授关心。”江雁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弧度,“我习惯自己测量水深。”
      当她转身,带着莫北、凯丽以及李本、高尔等人离开时,罗萨教授盯着她那挺直而纤细的背影,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身边的吉儿·泰勒敏锐地感觉到了教授的怒气,轻声问:“米基,她毕竟支付了十万美金,而且独立承担风险……”
      “她带走了我最好的两名侦察员。”罗萨冷冷地打断,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而且,她的资金量……我怀疑远远不止她透露的那些。一头不受控制的孤狼,有时比成群的猎犬更危险。”
      此时,本·坎贝尔看着江雁离去的方向,内心充满了矛盾与不安。他天性中的道德感让他对这一切感到不适,他犹豫地开口:“教授,我们是否应该更谨慎一些,艾芙琳小姐她毕竟……”
      “坎贝尔!”罗萨猛地转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收起你那无用的同情心和道德感。记住,你站在这里,不是来进行社会学考察的。你的哈佛医学院,那三万美金的学费加生活费,正指望你今晚的表现。做好你分内的事,盯紧牌桌,当好你的‘大玩家’!”
      本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现实的重压如同冰水浇头,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冻结在了喉咙里。他默默地低下头,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而另一边,刚走出百乐宫喷泉的范围,融入大道熙攘的人流,江雁便停下了脚步。她转向紧跟在她身侧的李本和高尔,目光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而冰冷。
      “计划变更。”她的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只有一晚时间,不是原定的三天。忘掉罗萨教授那套需要多人配合、如同跳集体舞般的复杂信号。从现在起,你们不再是团队齿轮的一部分,你们是我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耳朵,只需要接收并执行来自我这个大脑的单一指令。”
      李本和高尔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感受到一种与罗萨教授麾下截然不同的压力——那不是来自权威的咆哮,而是源于绝对理性的重压。
      江雁继续部署,话语如同子弹般射出:“李本,你负责凯撒宫和金殿赌场。你的核心任务不是盲目计数,而是筛选。重点关注牌靴深度超过三分之二,且真数持续高于正五的桌子。一旦确认,用我给你的新信号,只传递‘位置’和‘真数范围’两个信息。”
      “高尔,你负责弗拉明戈和撒哈拉。你的观察重心,七分在牌,三分在人。注意庄家发牌时有无习惯性的、暴露底牌的小动作,留意赌场内部保安的巡逻规律和视线焦点。任何你觉得‘异常’的情况,哪怕只是一个荷官多看了某位玩家一眼,立刻按预案传递警报。”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人略带困惑的脸——他们显然在思考,在无法使用团队复杂暗号的情况下,如何跨越赌场的距离,将这些信息快速而隐蔽地传递到她这里。
      “信息传递的问题,莫北已经提前解决了。”江雁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冷冽的意味,“记住我接下来交代的这几个人。”她快速报出了几个名字和对应的特征——“凯撒宫吧台,那个总在擦杯子、左眉有疤的调酒师”;“金殿赌场女洗手间外,推着清洁车、哼着福音歌的黑人老太太”;“弗拉明戈门口,那个戴着滑稽圣诞帽、分发免费薄荷糖的招待生”;“撒哈拉酒店赌场区,每隔半小时固定收拾烟灰缸的亚裔清洁工”……
      李本和高尔眼中瞬间闪过震惊。这些人,是他们在之前跟随罗萨教授时从未注意过的、如同赌场背景板一样的存在。罗萨教授依靠的是团队成员之间用身体语言进行精密但脆弱的内部通讯,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待在彼此视线范围内,活动半径受限,一天能高效覆盖一两个赌场已是极限。
      而江雁……她竟然在团队抵达之前,就已经通过莫北,用难以拒绝的日薪(足以抵上这些人一年的收入),悄无声息地编织了一张覆盖数个目标赌场的、由这些“小人物”构成的信息传递网。这些招待、清洁工甚至不知道传递的纸条或口信具体是什么,他们只认莫北给的信物和丰厚的报酬。对于挣扎在生计线上的他们而言,这只是一笔划算的交易,无需多问,忠诚度仅维系于金钱,但这对于一晚的行动,已经足够。
      这意味着,李本和高尔无需再冒险与“大玩家”江雁进行任何直接接触。他们只需要将加密后的信息,交给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信使”,这些信使就会像工蚁一样,通过他们日常工作的路径,将信息汇集到凯丽这里,再由凯丽整合后,第一时间告知在不同赌场间移动的江雁和莫北。
      这是一套完全去中心化、利用环境本身作为掩护的通讯系统。效率极高,且极其隐蔽。
      “利用他们,你们可以几乎实时地传递信息。我们就能实现多个赌场同时扫描、重点标记,而我们,”江雁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莫北手中的手包,那里装着她的核心资金本票,“就可以像最高效的收割机,在最肥沃的田地里,进行精准而快速的收割,最大化我们的时间效益。”
      她最后强调,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告诫:“另外,行动时,主动避开罗萨教授团队的人。这不是出于什么可笑的同行情谊或者道德洁癖,而是最基本的风险管控。我从不将自身安全,寄托于他人的道德水准,尤其是当利益足够巨大时。教授或许是个数学天才,但他的掌控欲和不择手段,在我看来,是比赌场保安更不稳定的危险品。我不想在对付赌场的同时,还要分心去防备来自‘盟友’的陷阱。”
      李本和高尔心中凛然。他们彻底明白了,这位新老板与罗萨教授的根本不同。罗萨教授将他们视为需要绝对服从的“棋子”,而江雁,则是在构建一个她可以绝对掌控的“系统”。她不相信人性,只相信机制、概率和绝对的控制力。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理智,让他们在感到一丝寒意的同时,也产生了更强的信服——跟着这样的人,或许更危险,但也更可能……赢下这场疯狂的赌局。
      “明白,老板!”两人低声应道,眼神中的犹豫被一种投入高风险行动的决然所取代,随即转身,像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分别汇入了前往不同赌场的人流之中。
      江雁的“作战指挥部”设在撒哈拉酒店的顶层豪华套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霓虹闪烁,客厅中央的桌子上,并非摆放着酒水,而是几台笨重的、连接着电话线的便携式计算机(符合时代背景的早期型号),以及铺开的大幅赌场平面图和资金调度表。
      她将一千五百万美金本金,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分割开来。
      主攻资金:一千万美金。这是她今晚用于在21点牌桌上冲锋陷阵的绝对主力。
      对冲储备:四百万美金。这是为应对突发状况、连续爆牌或遭遇赌场干预时,用于转换战场(如轮盘、□□)或及时止损的救命钱。
      特别行动基金:一百万美金。这笔钱的用途,凯丽直到后来才完全明白——其中一部分用于在关键赌场“打点”内部人员,获取一些不为人知的实时信息;另一部分,则作为紧急情况下,扰乱视线的“烟雾弹”。
      行动在晚上八点整准时开始。李本和高尔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融入了各自负责赌场的人流中。他们不再使用罗萨团队那套需要多人配合的复杂暗号,而是采用了江雁设计的、更为简洁隐蔽的单向传递系统:轻触左耳垂表示“庄家牌弱,可加大注码”,扶一下右边镜框代表“牌势转差,建议离桌或最小注”,将筹码看似无意地在指尖翻转特定次数,则能传递更精确的真数范围。
      最初的两个小时,江雁采取了被罗萨教授嗤之以鼻的“蜜蜂采蜜”战术。她不在任何一张赌桌过久停留,凭借李本和高尔传递来的精准信息,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只在牌序对她极度有利(高牌概率超过63%)时现身。她从不坐庄,下注额却如同滚雪球般,从起始的五万美金,稳步攀升至令人瞠目的五十万美金一注。
      与此同时,在凯撒宫的另一侧,罗萨教授团队则展现着他们的“老练”与“专业”。他们如同一个分工明确的军队:本·坎贝尔和另一名队员作为“侦察员”,在不同牌桌间游弋,用复杂的身体语言将牌序信息传递给中央控制位的吉儿·泰勒,再由吉儿汇总后,通过隐藏的动作手势告知扮演“大玩家”的罗萨教授。罗萨则会适时出现,在准备好的牌桌上进行巨额下注。
      他们的行动同样高效,资金在稳步增长。但罗萨的掌控欲在此时暴露无遗,他要求每一个成员绝对服从,任何自主的判断都被视为对团队的背叛。本·坎贝尔在一次传递信息时,因为察觉到庄家似乎对他有所留意,本能地停顿了一次报数,立刻遭到了罗萨通过吉儿传达的严厉斥责。这种高压氛围,让本感到窒息。
      晚上十点半左右,江雁的筹码已经累积到了三千万美金。如此巨大的资金流动,终于触动了赌场监控系统的第一层警报。凯撒宫的监控室里,数台黑白监视器的镜头聚焦在了这个年轻的东方女孩身上。
      “查她的背景。”监控主管科尔·威廉姆斯盯着屏幕上那个东方女孩模糊的身影,她已经连续在三张桌子赢走了超过一百五十万美金,沉声吩咐,“下注模式分析出来了吗?”
      “分析中,头儿。目前来看……她的运气好得有点离谱。没有明显的算牌特征,更像是……直觉?”一名技术人员迟疑地回答。
      江雁的“蜜蜂采蜜”战术和刻意表现的“运气化”,正是在利用监控系统无法量化“直觉”和“偶然”的缺陷。
      “鸟笼”里的观察员用望远镜看着李本,他正将一张折叠的餐巾纸递给吧台调酒师。一分钟后,调酒师在收拾杯子时,将餐巾纸丢进了指定的垃圾桶。整个过程自然得像是最普通的服务互动。
      即使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在低画质且不断切换的画面中,这也根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江雁利用的,正是这套系统对“小人物”的天然忽视。
      战斗继续,在弗拉明戈赌场,风向突变。江雁按照李本传递的信息,在一张真数极高的牌桌上下注四十万美金。然而,庄家连续发出了三张意料之外的底牌,导致她连续两局爆牌,瞬间损失八十万。紧接着的第三局,她再次押注五十万,庄家却仿佛如有神助,又以一张完美的21点通吃全场。
      短短十分钟,四百万美金蒸发。
      赌场经理,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亲自端着一杯价值不菲的香槟走了过来。“女士,看来您需要一点好运。”他将香槟放在江雁手边,语气殷勤。

      江雁没有碰那杯酒,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看经理,而是落在了他因为弯腰而微微敞开的西装袖口上——那里,一个微型电子设备的指示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身后的莫北用粤语快速而清晰地说:“换场。他们不仅识破了高低算法,还在牌靴里做了手脚,用了带标记的牌。李本被反侦察了,通知他立刻撤离凯撒宫。”
      她的果断,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不甘心想要翻本的赌徒心态,如同最冷静的指挥官,在发现战场不利时,立刻下令全军撤退转移。
      江雁并没有离开弗拉明戈,而是径直走向了大厅中央那座最为醒目的镀金轮盘赌桌。她放弃了需要依赖牌序记忆和复杂计算的21点,选择了一个在职业赌徒看来更依赖运气的游戏。
      “艾芙琳,我们是不是……”凯丽看着那飞速旋转的象牙小球,紧张得手心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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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往拉斯维加斯的前夜,团队下榻在波士顿的一家高级酒店进行最后准备。套房的客厅里,莫北一如既往地对着清单核对行李,沉默着将一些武器弹药分门别类地放入特制的箱子中,动作精准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江雁端着杯红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波士顿的夜景。她忽然转过身,目光落在莫北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像是想起了什么。
      “莫北。”她轻声唤道。
      莫北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就在这几天。”江雁的语气很肯定,并非猜测。
      莫北微微一怔,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他习惯了作为影子存在,自己的生日从不被记挂,也从不值得被记挂。
      “是。”他低声回答,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十二月二十九。老板不必费心。”
      江雁走近几步,凝视着他:“我之前听人说过(养父许求喜欢研究命理学说),那天对应的农历是十一月廿四,你的这个八字……命格孤冷,是所谓的天煞孤星,刑克六亲,对吗?”
      “老板!”莫北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打断,他眉头微蹙,显然不愿她提及这不祥之事,尤其是明天还要出发去赌运气的拉斯维加斯赌场。“那都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江雁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也觉得是。如果命运真如这八字所言,那我江雁,偏要把它扭转过来。你的生日,我们一起过。以后每一个生日,都一样。”
      莫北看着眼前少女眼中那簇仿佛能燃尽一切阴霾的火焰,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垂下眼眸,低声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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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拉回拉斯维加斯,弗拉明戈赌场。江雁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涵盖了0到36个数字的轮盘上,脑海中瞬间闪过的,不是复杂的概率计算,而是昨夜酒店里,莫北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以及那个被他视为不祥的日期。
      十二月,二十九。
      她的指尖在所有人心惊肉跳的注视下,将两百万美金的筹码,平静而决绝地推到了标着数字 “29” 的格子上。单押一个数字,赔率是1:35!
      “老板!”这一次,连一向沉默的莫北都忍不住低呼出声,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满是震惊与不赞同。他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着他那被视为诅咒的出生日。他急迫地低语:“选别的数字,这个不祥……”
      江雁甚至没有回头看他,目光依然锁定在轮盘上,声音清晰地打断他,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不,莫北,认识你是我江雁的幸运。那29。从今以后,它就是我的幸运数字。”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莫北的耳边,将他所有关于宿命的阴霾与自我否定,都震得粉碎。
      “女士,您……确定吗?”荷官也为之动容,再次确认。单押200万,这几乎是这座赌场今晚甚至最近见过的最大胆的豪赌之一。
      “确定。”江雁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押下的不是足以让普通人生活几辈子的巨款,而只是一枚微不足道的硬币。
      这一刻,选择“29”已超越了战术性的迷惑。这是她对所谓“命运”最直接的宣战,是她对莫北最坚定的选择与认可。她要让这个被莫北视为诅咒的数字,在拉斯维加斯最辉煌的赌场上,为她和他,赢下最灿烂的胜利!
      轮盘减速,象牙小球在数字格上疯狂地弹跳、盘旋,牵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颗决定命运的小球。
      最终,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按下,小球挣扎了几下,稳稳地停在了——29!
      轰!
      整个赌桌周围陷入了片刻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海啸般难以置信的惊呼和骚动!1:35的赔率!七千万美金!加上本金,总共七千两百万美金的筹码被荷官用推杆如同小山般堆砌到江雁面前,那璀璨的景象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凯丽激动得差点晕厥。而莫北,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座筹码小山,又看向前方江雁那依然挺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纤细背影,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一种从未有过的、滚烫的热流,猛地冲垮了他内心冰封了二十多年的堤坝,汹涌地灌满了整个胸腔。
      那座名为“天煞孤星”的囚牢,在这一刻,被江雁用最蛮横、最耀眼的方式,砸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光,照了进来。
      江雁依旧面不改色,仿佛刚刚赢得的只是一堆廉价的塑料片,随手将其中伍千万美金的筹码拨到凯丽面前,声音依旧平静:“凯丽,拿去财务室,全部换成瑞士银行不记名本票,分伍张。莫北,你陪她去。我在这里等你们。”
      也正是在这一刻,江雁团队的总资金,正式突破一亿美金大关。赌场监控系统的警报从黄色瞬间跳为刺眼的红色。
      随后出面的是监控主管科尔·威廉姆斯,赌场重金聘请的安全顾问,前FBI资深探员。他身材高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眼神如同鹰隼,身后跟着四名气息精悍的保镖。他直接走到了江雁的面前。
      “女士,您的运气真是令人惊叹。”威廉姆斯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但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我们总监希望能邀请您到贵宾室,喝一杯真正的陈年威士忌,交个朋友。”
      刚刚护送凯丽离开,并及时返回的莫北几乎在同时上前一步,如同一座沉默的山,精准地卡在了威廉姆斯与江雁之间。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对方,但那瞬间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让四名保镖同时肌肉紧绷,手不自觉地按向了腰后的武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江雁却笑了。她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用手中的银质小勺,轻轻搅动着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红茶。“威廉姆斯先生,是吗?”她抬眼,目光清亮,“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们更享受大厅的氛围。您看,这里灯光璀璨,音乐动人,每一位客人都如此热情。就像这杯茶,”她端起茶杯,示意了一下,“在大厅里,它能品味出人间的烟火气,若是到了太过私密安静的房间,反而会失了它的温度,变得苦涩。您觉得呢?”
      威廉姆斯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遇到过各种反应,惊慌的、傲慢的、试图讲道理的,却从未见过如此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明确的威胁:“女士,为了所有客人的安全,我们有时需要核实一些信息,这可能需要您和您的同伴配合一下……”
      “核实信息?”江雁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当然可以。不过,在核实我们的信息之前,或许您更应该先处理一下米高梅酒店贵宾区三号桌那几位正在使用……嗯,‘特殊磁性筹码’的客人?我相信,内华达州《□□管理委员会》的各位先生,一定会对这件事更感兴趣。”
      威廉姆斯的脸色终于变了。江雁口中的“磁性筹码”,是一种极高明的出千手段,他手下也是刚刚接到线报,正在秘密调查,尚未采取行动。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唯一的解释是,她拥有比自己想象得更深、更广的信息网络,甚至可能提前在多个赌场都埋下了“钉子”。她此刻点破,既是展示肌肉,也是一种警告——如果动她,她有能力把水搅浑,让赌场面临更大的麻烦。
      短暂的僵持后,威廉姆斯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看来是一场误会。祝您今晚玩得愉快,女士。”他深深地看了江雁一眼,带着保镖转身离开。
      凌晨四点,拉斯维加斯的狂欢正值高潮,而江雁的战役已接近尾声。团队在威尼斯人酒店那座仿造的叹息桥下进行了最后一次汇合。最终清算,算上轮盘的巨额盈利以及后续在其它赌场稳健的“小规模作战”,剔除所有成本,净收益锁定在一亿零三百多万美金。
      这笔巨款被分散成十四张不同银行的现金本票。凯丽、李本、高尔三人,按照预先反复演练过的方案,通过赌场的不同出口,乘坐由莫北事先安排好的、毫无关联的车辆,分别前往预定好的不同的酒店。江雁则和莫北留了下来,他们回到撒哈拉酒店的大厅,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用最小的筹码玩着老虎机,仿佛只是两个玩累了、舍不得离开的普通游客,一直待到天色微明。
      第二天中午,在米高梅酒店的咖啡厅,当罗萨教授从旁人口中听到昨晚有位神秘的东方女性在赌场大杀四方,仅仅是轮盘赌桌一项就赢去了超过七千万美金时,他手中那杯昂贵的咖啡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深褐色的液体溅落在他洁白的衬衫袖口上,留下难看的污渍。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那份一直精心维持的、从容不迫的教授面具,瞬间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嫉妒与贪婪。“一个晚上……七千万……”他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个数字。
      后面江雁带着莫北出现的时候,罗萨教授直接开口质问道:“你用着我训练出来的人,用着我完善的算牌系统……”
      “教授,”江雁冷静地打断他,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我支付了十万美金的本金赞助,以及远超市场价的人员‘租借费’。我们使用的是基于数学的概率论,并非您独创的‘系统’。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决策、风险控制和资金调度,都由我独立完成。我们之间,是清晰的商业合作,而非从属关系。”
      “但按照我们最初的协议,”罗萨教授强行镇定下来,试图夺回主动权,“任何基于团队协作系统获得的利润,我需要抽成30%,作为技术和管理费用。”
      “哦?协议?”江雁微微挑眉,从莫北手中接过一个轻薄的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盒微型录音带,轻轻放在桌面上,“您指的是这份,包含了您‘在必要时,可以牺牲次要成员以保全主力’策略的协议吗?还是指,包含了您昨晚九点四十五分,在凯撒宫贵宾休息室里,试图向赌场安保经理‘暗示’有一支携带巨量资金、行为异常的亚裔团队正在活动的……这份协议?”
      罗萨教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看向站在江雁身后的本·坎贝尔。本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脸上充满了愧疚与后怕。正是本,在无意中听到了罗萨与吉儿的密谋后,内心饱受道德煎熬,最终在行动结束前,偷偷找到凯丽,将他听到的部分片段录了下来,并交给了江雁。这是他对自己良心的救赎。
      最终,在确凿的证据和江雁无形的气势压迫下,罗萨教授被迫吞下苦果。他不仅没能拿到一分钱抽成,还被迫当场归还了那十万美金的本金。江雁甚至以“信息封口费和精神损失费”的名义,从他团队的利润中,强硬地又划走了十万美金。
      在江雁居住酒店的餐厅,江雁将三个厚厚的信封分别递给了李本、高尔和凯丽。“这是五万美金奖金,你们应得的。”然后,她单独拿出一把锃亮的车钥匙,放到凯丽手中,钥匙环上跃马的标志熠熠生辉,“这是你的,凯丽。一辆最新款的红色保时捷911 ,手续都已经办妥,就停在外面酒店的停车场。你可以开着它回弗雷斯诺,度过剩余的假期。”
      凯丽捂住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李本和高尔也震惊得说不出话,五万美金,在1976年,是一笔足以改变普通人命运的巨款。
      而在离开拉斯维加斯前,江雁通过机场的瑞士银行办事处,向本·坎贝尔的账户汇去了三万美金,附言只有简单却重若千钧的两个字:“学费”。
      她知道罗萨教授在利润分配上必然会苛刻地对待本这个“叛徒”,这三万美金,对于即将踏入医学院的本而言,是雪中送炭。这既是偿还他预警的人情,也是一笔对未来的投资。她欣赏他的数学天赋,更看重他在巨大利益诱惑下最终未能泯灭的良知。这让她想起了去世的养父许求,一个同样清贫却始终坚持读书人风骨的知识分子。这个世界,需要梦想家,也需要坚守底线的实干者。
      罗萨教授的报复,来得迅猛而残酷。
      就在江雁和莫北驾驶着那辆沃尔沃准备离开拉斯维加斯时,敌人出现了,在穿越一段荒凉沙漠公路时,三辆没有任何牌照的雪佛兰轿车如同幽灵般从侧方的沙丘后冲出,试图将他们逼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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