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裂痕》井房风

1、递进

　　我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时，屏幕还在循环播放十分钟前刷到的短视频。空调风裹着薯片碎屑落在手背，百无聊赖的感觉像涨潮的海水，漫过膝盖往上爬。手指在联系人列表里划了三圈，最终停在“小宇”的头像上——那是我刚上高中的堂弟，永远知道哪里有最新鲜的乐子。

　　“姐，你要是再问我‘有没有好玩的’，我就要把我珍藏的物理竞赛题发给你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混着键盘敲击声，背景里还隐约飘着游戏音效。我翻了个白眼，刚要吐槽，就听见他话锋一转：“不过嘛，上周刚内测的《英雄象限》你玩不玩？模拟现实世界，能选超英身份，我猜你会喜欢。”

　　半小时后，我戴着堂弟寄来的定制耳机，指尖触碰到启动键的瞬间，客厅的白墙突然被数据流吞噬。失重感只持续了两秒，再睁眼时，脚下已是大都会的沥青路面——阳光把摩天楼的影子拉得很长，街角的热狗摊飘着黄油香气，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真实得让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却触到了氪星战衣冰凉的布料。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时，我正盯着玻璃橱窗里自己的倒影：红色披风垂到脚踝，胸口的“S”标志泛着金属光泽。“玩家身份：超人，初始技能：超级力量、飞行、热视力。任务目标：协助英雄联盟维护城市秩序。”我挑了挑眉，原本只想当个第四天灾看乐子，这下倒成了乐子本身。

　　最初的日子确实快活。跟着神奇女侠去地震灾区抬钢筋，和闪电侠比赛谁能更快堵上河堤缺口，甚至在哥谭的雨夜帮蝙蝠侠追过一次企鹅人的车队。我总爱故意在他用钩爪枪攀楼时，从空中拎起他的披风，看他面罩下的下颌线绷得更紧，用那把永远没温度的嗓音说“别添乱”。

　　我知道自己是假的超人，是带着上帝视角的玩家，但蝙蝠侠的态度还是像根刺。他会在作战会议上把战术图推到我面前，却从不在任务结束后跟我多说一句话；会在我被寄生体偷袭时，用蝙蝠镖替我挡下致命一击，却转头就删掉我发来的“谢谢”消息。那种介于信赖与警惕之间的距离，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得见光，却摸不到温度。

　　那天在卫星监控室，我又因为他拒绝共享哥谭地下通道的地图生了气。看着他转身走进蝙蝠洞的背影，红色披风在我身后无风自动——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启动热视力熔开了大都会郊外废弃工厂的铁门，钻进了我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

　　那是个藏在地下三层的防空洞，墙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大多是前几任“超人”玩家的留言。我指尖拂过一行模糊的刻痕，忽然停住：“这个世界的真实还是虚假，对我而言，就是我爱的人爱我。”

　　像是有根火柴在心里炸开，我猛地站直身体，红色披风扫过积灰的箱子——管他蝙蝠侠信不信任，管这世界是数据还是现实，救人本身总不会错。可当我屈膝准备起飞时，却发现身体像灌了铅，热视力的灼热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听力都变回了普通人的水平。

　　“超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时，看见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生站在洞口。他的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浅蓝，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可我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快出去吧，”他走上前，手里的战术灯照向我的胸口，“外面的天，塌了。”

　　我跟着他钻过狭窄的通风管道，爬过布满钢筋的废墟，直到一缕刺眼的光落在脸上。抬头的瞬间，我忘了呼吸——原本该是湛蓝的天空，此刻像碎裂的鸡蛋壳，无数道银灰色的裂痕从市中心向四周蔓延，每一道裂痕里都翻滚着暗紫色的数据流，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裂缝里钻出来。

　　“现在信这是游戏世界了？”白发男生拽了我一把，将我按在废墟后面。我刚要开口，就看见裂痕中央浮现出一只巨大的机械眼，猩红的扫描光带缓缓扫过城市上空。“那是系统检测器，”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用来清除异常数据的，要是被扫到，我们就会被强制登出。”

　　扫描光带第三次掠过头顶时，我攥紧了拳头——蝙蝠侠他们还在市中心，神奇女侠的真言套索能不能挡住数据流？闪电侠的速度能不能躲开扫描？可没等我冲出去，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你确定要去？”他的指尖很凉，眼神却很认真，“你消失了两天，英雄联盟那边已经在排查‘失踪的超人’。现在回去，他们可能不会再认你这个同伴。”

　　我愣住了。两天？我以为自己只在秘密基地待了半小时。确实，天塌下来这么大的事，我是通过另一个玩家才知道的；英雄们在前线拼命，我却在地下躲着生闷气。超能力的消失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或许，这份力量从来不是系统赋予的，而是需要被信任、被需要才能存在。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和他同时探头，看见三个蒙面人正抢一家早餐店的收银台。我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却在跑到店门口时停住脚步——没有超级力量，没有超快速度，我连一个普通的劫匪都打不过。

　　可下一秒，我又一次愣住了。老板娘——一个看起来快六十岁的阿姨，抄起旁边的擀面杖，精准地砸在其中一个劫匪的手腕上。另一个劫匪刚要掏刀，就被排队的上班族按在了墙上。不过两分钟，三个劫匪就被捆得结结实实，老板娘甚至还抽空给受惊的顾客续了杯豆浆。

　　“肚子饿了？”白发男生走到我身边，指了指隔壁的肠粉店。我这才感觉到胃里传来的空虚感，像有只手在里面轻轻抓挠。多少年了——在这个游戏世界里，我一直靠光合作用维持能量，早就忘了饿是什么感觉。

　　肠粉店的玻璃门上贴着“营业中”的纸条，老板娘看见我时，眼睛亮了亮：“是超人啊！要份炒粉？加蛋不加辣对不对？”我点点头，手忙脚乱地摸口袋，才发现手机里不仅没信号，连电子钱包都是空的。

　　“没事，”老板娘笑着摆了摆手，把炒粉推到我面前，“上次我孙子在公园被风筝线缠住，是你飞上去救下来的，这碗粉就算谢礼。”

　　我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那次救小孩的事，我早就忘了，甚至不记得那个小孩的样子。可老板娘记得，记得一个连我自己都忽略的细节。“阿姨，我……”我想说过会儿一定把钱送来，可她只是笑着指了指窗外，“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走出肠粉店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我看着面前三级台阶，忽然生出一股狠劲——反正我是玩家，就算摔下去也不会真的受伤。超能力是我的，凭什么说没就没？我深吸一口气，助跑两步，纵身跳了下去。

　　失重感像潮水裹住我，我闭紧眼睛，等着落地的疼痛——可预想中的撞击没有来。身体忽然变得很轻，耳边传来风声，红色披风在身后展开，热视力的灼热感重新回到眼底，连远处消防车的鸣笛声都清晰得像在耳边。

　　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悬浮在半空中，脚下的行人抬头看我，脸上带着熟悉的信任笑容。超能力回来了！我几乎要喊出声，翅膀一样的披风带着我向市中心飞去。

　　“嘀——嘀——”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用意念接通电话，听见了闪电侠的声音：“超人！你终于接电话了！蝙蝠侠都快把哥谭的地下通道翻遍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传来蝙蝠侠低沉的嗓音：“让她先回瞭望塔，我们需要重新制定战术。”

　　我的心突然一虚。两天的失踪，天塌时的缺席，这些都不是一句“我错了”就能弥补的。可当我看见远处瞭望塔顶端的信号灯时，还是握紧了拳头——不管他们会不会原谅我，我都要回去，和他们一起把天补好。

　　“想什么呢？”白发男生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悬浮在半空中。我转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忽然想起堂弟上次视频时，说要把头发染成银白色。“你……”

　　我的话没说完，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瞭望塔变成了客厅的白墙，红色披风变成了沙发上的毯子，手机还在倒扣着，屏幕亮着，显示着堂弟发来的消息：“姐，你玩《英雄象限》了吗？我给你留了个隐藏角色，白发的，叫‘守望者’……”

　　我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膝盖上。原来只是个梦。可梦里的炒粉香气，蝙蝠侠紧绷的下颌线，还有白发男生的眼神，都真实得不像话。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堂弟的消息：“对了姐，我喜欢的那个女生下周会玩这个游戏，我想把这个世界里最好看的风景都留给她看。到时候你帮我一起准备好不好？”

　　我看着屏幕，忽然笑了。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好啊”，脑海里又浮现出梦里的天空——碎裂的裂痕下，是无数人一起守护的世界。或许不管是游戏还是现实，重要的从来不是世界是不是真实的，而是我们愿意为自己在乎的人，付出多少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