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雁［七零］》湘水泽兰

11、讨债鬼

　　南秉义拽着耷拉着脑袋的南天贵回来了，像拖一条死狗。

　　少年脚步踉跄，脸上红肿未消，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

　　南秉义粗糙的大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看不出原色的布包。

　　一进堂屋，他扬手将布包狠狠掼在桌上。

　　包裹散开，里面的钱零零散散地摊了出来，有新有旧，面额不等，带着废料场的泥土气息。

　　南秉义阴沉着脸，手指微微发抖，开始清点那些皱巴巴的纸币。

　　包兰芝也慌忙凑过来，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大气不敢出。

　　一遍，两遍……

　　“六十八块七毛三……”南秉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猛地将钱全扫到地上，“三十多块！老子在井下钻一个月，黑汗白流，就挣这些！你几天就糟蹋光了？！”

　　包兰芝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币，连哭的力气都没了，捂着心口滑坐在炕沿，反复念叨：“完了……天贵的媳妇本……南峰的学费……全完了……”

　　南秉义不再看她，转身冲进院子。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根粗粝的麻绳。

　　南天贵想往包兰芝身后躲，被南秉义一把揪住胳膊，反拧到身后。

　　少年疼得“嗷”一嗓子，麻绳已经勒进了手腕，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

　　“爸！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南天贵膝盖一软想跪，却被南秉义拽着麻绳往上提。

　　南秉义抬手将绳头甩过房梁，抓住末端，猛地往下一拉——

　　“啊——！”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夜晚的寂静。

　　南天贵整个人被吊离地面，脚尖勉强沾地，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反绑的双臂上，肩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像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徒劳地踢蹬着双腿，在空中无助地晃荡。

　　南秉义顺手抄起墙角的笤帚疙瘩——细竹条捆扎的，顶端还带着尖锐的毛刺。

　　他扬起手，笤帚疙瘩带着风声，狠狠抽在南天贵的背上。

　　“啪！”

　　清脆的抽打声在堂屋里炸开，伴随着南秉义的怒骂：“我叫你偷！我叫你败家！今天不打死你个畜生，我就不姓南！”

　　笤帚疙瘩抽在皮肉上，声音清脆骇人。

　　一开始，南天贵还杀猪似的嚎哭求饶，几声之后，就只剩下痛苦的呻吟，最后变为断断续续，小猫一样的啜泣。

　　包兰芝看着儿子身上渗出的血印子，心如刀绞。她拍着大腿哭骂：“你个讨债鬼！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偷钱！你咋不去死啊！”

　　骂到激动处，又伸手扇自己的脸，“都怪我！怪我惯的你！”

　　南雁冷眼看着，把吓傻的弟妹赶回里屋。她走到角落，蹲下身，默默捡起散落的钢镚，又把桌缝里的毛票抠出来，一张张捋平。

　　笤帚疙瘩的抽打声停了。

　　南秉义看着儿子垂着头，只剩出气的模样，胸口那团火像是烧尽了，只剩一堆冰凉的灰。

　　他把散架的笤帚往地上一扔。

　　“今晚……就给老子跪这儿！想不明白，就别起来！”他颓然瘫坐在炕沿，双手插进头发里。

　　包兰芝还在哭，声音已经嘶哑，肩膀一抽一抽。

　　堂屋里，只剩下南天贵微弱的啜泣，和煤油灯芯“突突”的跳动声。

　　……

　　一墙之隔，李大婶纳鞋底的针一顿，细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南天贵那声变了调的惨嚎，清晰地穿透了土坯墙。

　　“南家这是往死里打啊。”她捅了捅昏昏欲睡的丈夫陈明，“听秉义那声儿，怕是天贵那小子闯大祸了。”

　　陈明困得睁不开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别管闲事。”

　　“这回不一样！”李大婶压低声音，往前凑了凑，“我下午瞧见包兰芝，魂都丢了，嘴里念叨‘钱没了’‘媳妇本’……我估摸着，是天贵偷了家里的钱，数目不小！”

　　陈明的睡意散了些。他在井下和南秉义搭过伙，知道那钱挣得多难，是用命换的。三十多块，够一家人紧巴巴过活半个月。

　　“该！”李大婶啐了一口，“包兰芝把儿子当眼珠子，好东西全紧着他。南雁那丫头多懂事，穿得跟叫花子似的……这下好了，养出个家贼！”

　　墙那边的动静渐渐低了，只剩下包兰芝压抑的哭声。

　　陈明翻了个身，背对着媳妇：“清官难断家务事，睡吧。”

　　李大婶却不睡，竖着耳朵，在黑暗中盘算。直到隔壁再没声响，她才吹了灯。

　　南家这钱要是真没了着落，南雁那丫头……怕是留不住了。她心里翻来覆去地掂量，明天见了包兰芝，是该装作不知道，还是该凑上去，好好“宽慰”几句？

　　风刮过矿村，把一切都卷进了沉沉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