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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三人成虎 ...

  •   南雁想到了南玉。

      这小丫头刚因“诬告”挨了骂,委屈和不忿正像野草般疯长。年纪小,藏不住话,又天生带点鬼机灵和睚眦必报的性子,正是最好利用的引信。

      她只需埋好线,南玉自己就会去点那把火。

      ……

      隔天上午,趁南玉独自在里屋摆弄碎布头,南雁悄无声息地挪到南天贵床前。

      那双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破胶鞋,像两条死鱼般瘫在床脚。

      她指尖一松,几张色彩鲜艳的花糖纸,飘飘悠悠,落在了鞋边,更有两张,恰好滑进了张着口的鞋洞里。

      这抹突兀的亮色,在这脏臭的鞋子旁格外扎眼。

      南玉的眼珠立刻被那抹亮色吸引。她蹲下身捡拾,很快注意到了旁边那双散发着不寻常“吸引力”的胶鞋。

      南雁背过身,脚步轻快地走向外屋,仿佛只是路过。

      一出门,她立刻将耳朵紧紧贴上冰冷的门板,屏住了呼吸。

      里屋先是细碎声响,接着是胶鞋被挪动的摩擦声。片刻沉寂后,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钻进耳朵,随即是更急促的翻动,伴随着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哇!”

      南雁嘴角无声一勾。

      鱼,上钩了。

      她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透过缝隙窥视。

      南玉正跪坐在地,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用橡皮筋捆扎的钞票。小脸涨得通红,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着,那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的神情,活脱脱一只刚偷吃了油的小耗子。

      南雁立刻退开,去找下一个环节——南春。

      那丫头正蹲在篱笆旁看蚂蚁。

      南雁蹲下身,塞了颗水果糖进她黏糊糊的手心:“春,姐跟你说个事。”

      南春含着糖,含糊地“嗯”了一声。

      “等会儿吃饭,要是小玉说大哥坏话,你就跟着说,说看见大哥买烟了,记住了吗?”南雁顿了顿,“是红梅烟,还有画着小老虎的动物饼干。”

      南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糖果的甜味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她“咯吱咯吱”地嚼着,很快便将姐姐的嘱咐简化成了一个简单的指令——跟着四姐说话。

      看着妹妹无知无觉的脸,南雁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涩。利用稚子,手段不算光彩。

      可在这个家里,儿子的半点喜好都重于泰山,女儿的前程却轻如鸿毛。她若不争,不抢,不耍手段,就会被无声地淹没,像上辈子一样,活成坑底一口沉默的枯井。

      夜幕降临,南秉义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来。脸上的灰比往日更深,嵌在眼角的皱纹里。

      晚饭的气氛凝滞沉重。

      包兰芝没有上桌。

      南雁端窝头进去时,她还对着空布包发呆,眼睛肿得像烂桃。

      “妈,多少吃点儿。”南雁将筷子递过去。

      包兰芝没接筷子,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眼神涣散:“雁啊,你说……那钱会不会是让风从炕洞缝里刮走了?那缝儿不小……”

      南雁看着包兰芝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可一想到她的德行,又把刚软下来的心肠硬了回去,抽回手,声音没什么温度:“兴许吧,您先吃饭。”

      她退出时,南秉义已坐在桌边,死盯着干硬的窝头,额角青筋暴起。

      南天贵脑袋几乎埋进桌底。

      南秀、南春、南峰挤作一团,大气不敢出。

      唯有南玉,坐得笔直,小脸亢奋得发红,眼睛一下下剜着对面的南天贵。

      南雁刚落座,里屋猛地爆出包兰芝嘶哑的哭嚎:“我的钱啊——那是给天贵娶媳妇的钱啊——没了这钱,天贵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嚎什么丧!”南秉义一掌拍在桌上,碗碟乱跳,“嚎就能把钱嚎回来?!”

      南春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半碗玉米粥泼洒出来,烫得她小声抽气。

      里屋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被强行压抑住的抽噎。

      就在这时,南玉猛地抬头,声音因紧张而拔得又尖又细:“爸!妈!我知道钱是谁偷的了!是大哥!”

      这句话像惊雷劈落在死寂的饭桌上空!

      南天贵手一抖,咸菜疙瘩掉在桌上。他的脸“唰”地褪尽血色,语无伦次:“你……你胡沁啥!你放屁!你个小溅蹄子!”

      南秉义的目光倏地钉在他脸上:“你说啥?”

      南天贵被这目光刺得一缩脖子,不敢再骂脏话,只梗着脖子强辩:“她冤枉我!她就是记恨我前几天抢了她半拉窝头!”

      “我没有冤枉你!”南玉“噌”地站起来,往前迈了一小步,瘦小的胸脯挺得高高的,带着一种揭发罪恶的义愤,“钱就在你的破胶鞋里!鞋垫子底下!我下午亲眼看见的!”

      “你放屁!”南天贵彻底慌了,张牙舞爪地要扑过去,“我撕烂你这张破嘴!”

      “你给我住手!”南秉义“啪”地一掌拍在桌上,碗筷乱跳。他霍然起身,一把揪住南天贵的衣领,“说!是不是你干的?”

      南天贵的脸由白转红又转青,机械地念叨“不是我”,眼神仓皇躲闪。

      包兰芝踉跄着出来,直勾勾地钉在南天贵身上。直到看清儿子那副心虚模样,她才猛地扑过去,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胳膊。

      “天贵……我的儿啊……”她的声音破碎不堪,“你跟妈说实话……不是你……对不对?”

      “妈!真不是我!”南天贵挣扎着,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哭腔,“是她陷害我!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想让你打死我!”

      “我没陷害你!”南玉急得跺脚,“钱就在你鞋里!不信现在就去翻!”

      南雁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南春。

      南春像被启动了开关,抬起头,声音怯怯带着稚气:“爸……三姐说,看见大哥买烟了,红梅的……还有老虎饼干,分给二柱吃了。”

      旁边的南秀身体僵了一下,知道躲不过,只好低着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附和:“嗯……是,看见了……饼干是黄纸包的,画着老虎……”

      南天贵整个人彻底傻了。他看着父母的眼神,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噗通”跪倒在地,抱住南秉义的腿嚎啕大哭。

      “爸!我错了!我不是人啊!”他哭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就是……就是想买包烟抽……想尝尝那饼干是啥味儿……我就拿了五十……剩下的我藏废料场大石头底下了……我真知道错了!爸你别打我!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送我去派出所啊爸!”

      南秉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盯着脚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啪”一声脆响,狠狠掴在南天贵脸上。

      这一巴掌又重又狠,南天贵的脸瞬间肿起老高,几道清晰的指印浮现在小麦色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畜生!那是给你娶媳妇的钱!是全家的指望!你竟然……你竟然敢……”南秉义气得浑身发抖,扬手还要再打。

      “爸,别打了。”南雁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她拦住南秉义再次扬起的手臂,“先把剩下的钱找回来要紧。”

      南秉义的手臂僵在半空,对上女儿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睛,满腔暴怒突然泄了个干净。他颓然垂下手,从胸腔深处挤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南雁扶着他坐下,目光扫过瘫坐在地的包兰芝,落在半边脸红肿的南天贵身上。

      他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南雁心里却没有半分快意,这个家,根植于骨子里的东西,何曾改变半分?

      包兰芝的目光像铅块,死死压在地上那滩“烂泥”身上。她宝贝了十几年的儿子,此刻写满了懦弱与不堪。

      “走!现在就去!把剩下的钱给老子拿回来!”南秉义一把拽起南天贵的后衣领,像拖一头待宰的牲畜,粗暴地将他往门外扯。

      南天贵的双脚在地上无力地蹬踹,根本无法挣脱那只铁钳般的大手。

      包兰芝也挣扎着爬起身,踉跄地跟在后面。

      矿村的夜黑得刺骨。

      南雁独自站在门槛内,看着三个跌撞的身影被夜色吞噬。

      远处废料场的矿灯摇曳不定,像飘荡在荒丘上的鬼火。

      半个多小时后,杂乱的脚步声才从黑暗深处迟缓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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