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规则废墟养疯批》池早铃

2、慈心斋探秘

　　晏缚心口缠绕着极淡的金丝，与普通的命格不同，这几缕如附骨之疽，死死锁住他的魔息。

　　每催动一分，便如万蚁噬心。

　　分明是有人想扼制住他的力量。

　　一种奇异的冲动袭上了易星炤心头——同是被天道遗弃、被规则之外的毒手算计的棋子，他们二人凭什么不能合作呢？

　　救他，或许是破局的第一步。

　　她不再犹豫，咬破指尖，挤出一滴精血，混着微薄灵力，弹指。

　　血滴无声无息没入晏缚心口，金丝应声而断。

　　几乎是同时，灵晶反噬的剧痛席卷而来，易星炤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她看见晏缚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随后眼眸猛地睁开，红光在眼底流转。

　　“废物。”晏缚低哑的声音带着沙哑，在修士上前的刹那，他抬起手握住了鞭梢，缚魔鞭在他掌心如同脆弱的麻绳，从中寸寸断开。

　　修士大惊失色，还未后退，魔气便如黑潮涌入缠绕上他们的脖颈。

　　晏缚并没有立即了结这些人的性命，而是收紧魔气力度，直掐得人喘不过气。

　　半晌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角残余的血迹，目光穿透灌木的缝隙，精准地锁在易星炤意外露出的白裙边上。

　　“出来。”

　　易星炤心中有些打鼓，并未立刻现身。

　　“怎么。”晏缚声音染上几分玩味，“救了本尊，不敢露面？”

　　易星炤心中低叹一声，自知躲不过，拂开草丛缓步走出。

　　她面色苍白，一身素衣染着先前奔逃受伤的血，略显狼狈，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遭了风雪却不肯弯折的寒竹。

　　“魔尊之威，六界传颂，方才情景倒是罕见。”易星炤声音清冷，打破僵局率先开口，听不出情绪。

　　晏缚低笑一声，那笑声同样听不出暖意，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猎物，他收了魔气，那几个修士顿时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不如你罕见。”他逼近易星炤，强烈压迫感袭来：“逆命涧的灵晶，出手救助一个魔头，你就不怕你那慈悲心肠，受了污秽？”

　　他果然认得她。

　　易星炤心下微凛，面上却不显：“慈悲救不了不想活的人，也度不了该死的鬼。”

　　易星炤顿了顿：“我出手自有我的道理。”

　　她走近两步，在晏缚身前起了个做法的手势，磅礴的灵力灌入晏缚心口，映出他周身的因果线。

　　断裂、混乱。

　　竟是连天道也无法控制，而这样的命轨线，除了她居然还会出现第二人。

　　“什么？”晏缚兴致盎然，一律魔气缠上易星炤的脚踝，像有生命的藤蔓一般逐步将她环绕，杀意凛然。

　　易星炤强忍着不适：“天道之下，命格金线乃天命所归，纵是大奸大恶，其线或浑浊或染血，却从无凭空束缚之力。”易星炤目光落回他心口：“你乃魔界之人，抑制你力量的金丝，非你原有之力，是后来被人强行缚上的。”

　　说着她补充道：“如今看来，同不受天道束缚的人有你、我和这扰乱命线之人。”

　　晏缚眼底的玩味稍敛，终于正色看了她一眼道：“早就听闻你逆命爻女的名号，能窥天机，改人命，不过你身染鬼气，显然是被追杀，不得已逃入鬼界，自身都难保了，就别白费力气了。”

　　即便是被猜到心思，易星炤仍倔强道：“那又如何，你我已然成了他的眼中钉，根源不除，若再发生今日之景，你以为还能有第二个我恰好救下你吗？”

　　晏缚挑眉，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笑话，反问道：“我从不与人结伴，和你一起，我能得到什么。”

　　易星炤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能让人起死回生，亦能在危急关头救你一命，互惠共赢。”

　　“救我一命？”晏缚重复道，目光在她坚定的脸上流转，一个自身难保、灵晶碎裂的卦师来救威慑六界的魔尊？

　　他本想直接拒绝，可脑海中忽地闪过方才她弹指救人的画面，鬼使神差转变了话锋：“这倒比血洗六大仙门有趣的多。”

　　易星炤：“合作的前提是信任，魔尊大人。”

　　她目光投向脚边的魔气，努了努嘴。

　　晏缚眼底的侵略性未减分毫：“信任是最可笑的东西。”

　　易星炤被压的窒息，却仍炯炯地盯着他，仿佛吃定了他会妥协。

　　晏缚与易星炤离得极近，两人呼吸清晰可闻，半晌，晏缚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比起这个，我更看中利益。”

　　语罢，他与她拉开距离，手指一收，魔气消散，新鲜空气入肺，易星炤猛地喘了一大口气。

　　晏缚走向方才昏迷的修士，随手一挥，便将其扔进一旁的深坑中。

　　他未取他们性命，却也未打算让他们好过。

　　“你有什么头绪吗？”晏缚回眸，眼底血色稍退。

　　易星炤脸憋的通红，顺了顺自己的呼吸道：“共命契，我在鬼界见到了大量被此禁术残害的魂魄，命格线尽数发黑，永世不得超生。而施术者均死于统一的方式，我怀疑是有人刻意所为。”

　　她看向晏缚：“我们命格出现了偏差，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想知道是谁在谋划这一切，目的为何。”

　　晏缚轻嗤：“不过是作恶多端又怕承担后果的伎俩。”

　　“本尊记得……我麾下魔将，前些年似乎上报过类似的事。

　　人间有座城池，流行以德抵灾。”

　　他突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摸下巴。

　　天道有一套自己的法则，每年都会有人因天道平衡定律被天道强制销毁——丧命受灾，只有气运好坏之分，无人可逆。

　　“以德抵灾”之法明显是逆规则而行，更别提其合理性了。

　　“在何处？”易星炤立刻追问。

　　“涣城。”晏缚瞥她一眼，“怎么，这就等不及要与本尊同赴人间了？”

　　易星炤抿唇不语，心道这魔尊也不想想自己一个正道之人与他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到时候被人看见坐实传闻就更倒霉了，有什么好迫不及待的。

　　晏缚见她的反应仿佛早已习惯，自顾自向前走了几步，没去看易星炤：“看在你救了本尊的份上，我不会强行……”

　　“走吧。”易星炤出言打断，强行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晏缚迈出的脚步停在空中，眼底有一瞬间的愣神，只是下一刻，他又恢复成寻常那抹神情：“行。”

　　他话锋一转，唤起微弱的魔气，化成一个漆黑的镯子：“听说易卦师仇家不少，戴上这个，方便我寻你。”

　　手镯丝丝缕缕散发着与他同源的魔息，易星炤一眼便看出这绝非仅仅是“方便寻找”那么简单，但眼下这个东西不仅是监视试探，更是将两人暂时捆绑的契约，她的安全确实能够得到保障。

　　风声掠过，吹动她额间的碎发，良久，易星炤缓缓抬手，接过了冰冷的镯子。

　　“好。”她应声，声音无波无澜，“希望魔尊真的只是为了方便寻我。”

　　—

　　云阶尽头，最后一级台阶隐入苍茫，远眺山野间，炊烟自屋檐升起，绵绵一片，挂在半空分不清是云是烟。

　　凡间的风来的正好，卷起千里稻浪。

　　阳光将晏缚高挑的身影投下，严严遮住了易星炤迎着光的脸。

　　“喂，小卦师。”晏缚懒洋洋地开口，放慢脚步，“你说共命契是天道禁术，那如今这些是如何发生的？”

　　易星炤闻言停下了脚步，缓缓说道：“唯一能解释的，或许是天道规则本身产生偏差，从而形成了巨大漏洞。”

　　共命契违背了“因果自负”的核心法则，同她的逆命之术一样，就算不排除施术人能力特异的可能性，也需要规则本身被允许，不然就同一串胡乱拼凑的法诀一般毫无意义。

　　涣城西街，深巷尽头，一块题字“慈心斋”的匾额高悬，漆色半新，正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慈心斋传闻是民间自发组织的善堂，供奉一位“无名慈尊”，宣扬通过捐赠钱财、虔诚祈福，便可消灾解难，积累福报。

　　易星炤与晏缚隐在对街茶馆的二楼雅间，窗棂微开一线。

　　晏缚等的有些无聊，极淡的魔气在他指尖萦绕，蠢蠢欲动。

　　半晌他不耐道：“直接抓个管事的问话，片刻即知究竟，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易星炤无语：“我们是来打探情报的，不是来提醒对方‘大哥有人要拿你们开刀了’，你一动必然打草惊蛇，届时线索立断，我们上哪找新的线索去？”

　　晏缚哼了一声：“卦师的规矩总是这么多。”

　　易星炤现在倒是看出为何晏缚的名声不好了，这魔头做事我行我素，根本不在意后果。

　　“魔尊若等不及，可自行离去。”易星炤没好气道。

　　晏缚终是没再动作，只重新锁定那慈心斋，眼底血色暗涌，像是在衡量从何处下口。

　　易星炤闭上眼，在袖中念诀，企图窥见斋内的景象，却发现有股更强大的力量将她隔开。

　　几个时辰后，夜幕低垂，慈心斋外的粥棚收摊，大门紧闭，只留角门偶尔有人进出。

　　“时候到了。”易星炤睁开眼。

　　晏缚吐了刚磕的瓜子壳，悠闲拍拍腿起身：“总算是能动了。”

　　两人一前一后融入夜色，轻易避开了凡人守卫落在慈心斋内院。

　　晏缚鼻翼微动，轻轻嗅了嗅，表情变得嫌恶起来：“真臭。”

　　还未探清究竟，前方传来脚步声。两人身形一闪，藏身于廊柱阴影之后。

　　只见一个穿着绸缎、满面油光的富商，正紧张地搓着手，跟在一个灰袍僧人身后，表情谄媚。

　　“大师，此事……果真能成？前些时日那具女尸……”

　　僧人回答道：“斋主既已收下你的‘功德’与信物，自会为你寻得有缘人分担业障。静心等待仪式便可。”

　　“是是是……”富商连声应着，跟上步伐。

　　易星炤与晏缚交换了一个眼神，晏缚抬起手，一面铜镜出现在眼前。

　　待那两人进入静室，门扉合上，铜镜里清楚显现出室内景象。

　　易星炤瞬间瞪大眼，忍不住低声骂道：“你有这法宝你不早拿出来。”

　　晏缚勾唇一笑，看着对方气得跳脚的样子心情莫名好了一个度。

　　灰袍僧人取出一枚写有富商姓名与生辰的符纸，又拿出一件破烂的衣物，口中念念有词，语调生硬，与其说是在施法，反而更像是某种固定流程的咒语。

　　咒语念毕，阵法骤起，血色光影瞬间铺天盖地，仪式启动的刹那易星炤和晏缚同时感知到了一股绝非人类拥有的的强大力量。

　　这绝非普通的阵法！

　　“无名慈尊”的神像红光大盛，先前僧人摆上的仪式用品被那股力量一一扫过。下一秒，红光转为金光，大片金色光芒自天而降，八字纸符燃烧升天，富商身上黑气被强行抽离，随着金光不知飘向何处。

　　仪式结束，祭品消失，契约成立。

　　富商瘫软在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室外阴影里，易星炤脸色难看，慈心斋的改命原理原来就是让无辜之人承担不属于自己的因果劫数。

　　这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共命网。

　　铜镜中景象消散，冰冷死板的力量还萦绕在周围，令人不适。

　　“小偷撬开了库房的一角，开了个黑市。”晏缚的比喻粗俗却精准。

　　“必须找到他们的账册。”易星炤冷静分析，“共命契的目的是抵灾，让作恶多端之人免死，可我在鬼界见到了许多已被分担了因果却仍死于非命的亡魂，这绝非普通的换运。”

　　“走，去其他地方看看。”

　　两人无声穿梭于慈心斋内部，越往里走，恶臭越发浓重。

　　“你去西边，分头找。”晏缚捂着鼻子，脸上是完全不带掩饰的嫌恶。

　　易星炤强忍着不适掉头往西，最后兜兜转转停在一处毫不起眼的柴房前。

　　这里四周没人，她发动灵力破门而入，不想内里并非柴薪，而是一间狭小的密室。

　　密室的布局如藏书阁般，自上到下，从里到外堆满书籍。

　　“灵犀溯踪，万卷循迹。”她双手快速结印，低声吟诵，声音清冷如玉石。

　　识海中飞速过滤着无数庞杂的信息碎片：战争记事、古法丹方、失传乐谱……终于，一件游离在信息碎片外的物体吸引了她的注意。

　　“找到了。”易星炤睁眼，快步跨过零碎的杂物，精准拿起摆在最角落里的账目，迅速浏览。

　　姓名、生辰、身份、画像、所避灾祸、所耗“功德”、以及对应的“替身”。

　　一个受托人吸引了她的注意——江献 。

　　此人的画像与鬼界黑棺里的亡魂一模一样！

　　“年十八，京城江氏次子？”她低声喃喃。易星炤目光继续下移，看向“所避灾祸”一栏。那上面只写了两个字。

　　死劫。

　　隔着文字都透露出寒意。

　　不是寻常的病厄、官司、破财……而是直指终结的“死劫”。

　　“什么人？!” 门外响起一声惊怒的厉喝，伴随着脚步声迅速逼近。

　　易星炤吓得险些将账册脱手飞出，她迅速合上正欲放回原位，谁知那人却早已经来到她身前，两人仅一柜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