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散文诗》薯角冰淇淋

22、22世界只剩下彼此心跳

　　时间在笔尖和书页间悄然流逝。期末考终于结束，寒假带着冬日的凌冽温柔降落。
　　池玥拖着行李箱回到家。空气里是熟悉的干燥又温润的气息。天空果然如江屿所说，变得高远，云朵像大团大团的棉花糖。
　　她拍了一张湛蓝天空的照片发给他。
　　“回来了。云真的很淡。”
　　他这次回复得很快：“嗯。哪天有空？”
　　直截了当，不带任何迂回。
　　池玥抱着手机，心跳加速，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飞快地敲下回复：“随时！”
　　“后天下午。老地方？”
　　“好！”
　　那天，池玥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就到了“旧时光”书店。推开那扇熟悉的、铃铛作响的门，陈旧的书香和宁静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爷爷依旧坐在柜台后，看到她，花镜后的眼睛抬了抬，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池玥走到最里面那个靠窗的角落。阳光透过依旧蒙尘的窗户，落在那个老旧的长木桌上，空气里尘埃浮动。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她坐下，心却跳得比第一次来时还要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不时看向门口，又低头假装看书，像个等待老师抽查背诵的小学生。
　　终于，门口的风铃再次清脆地响起。
　　池玥猛地抬头。
　　江屿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羽绒服和黑色长裤，肩上是那个旧书包，额发似乎剪短了些，显得五官更加清晰利落。他的目光在店内扫过，很快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
　　他没有立刻走过来，而是在柜台前停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方方正正的东西，递给了老爷爷，低声说了句什么。
　　老爷爷接过，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池玥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慈祥的笑意，点了点头。
　　江屿这才朝她走来。
　　他在对面坐下，动作自然得像只是离开了五分钟。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
　　“什么时候到的？”他问，声音带着冬日太阳的暖意。
　　“刚到一会儿。”池玥撒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看了几秒，“寒假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可能找个实习，或者学点东西……”池玥老实回答，心跳依旧很快，“你呢？项目顺利吗？”
　　“还行。快收尾了。”他言简意赅。
　　对话有些干巴巴的，像所有久别重逢后试图找回节奏的朋友。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拉扯着彼此。
　　这时，老爷爷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两杯水，还有刚才江屿给他的那个牛皮纸包。
　　他将水放在桌上，然后把那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轻轻推到池玥面前。
　　池玥惊讶地抬头看向江屿。
　　江屿的表情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不自然，他避开她的目光，看着那杯水：“打开看看。”
　　池玥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牛皮纸。
　　里面是一本书。一本崭新的、封面设计简洁优美的书。书名是《周期王国》。
　　她愣住了。这不是教材，更像是一本……数学科普读物，写给非专业的人看的。
　　她翻开扉页。
　　空白处，是他熟悉而有力的字迹：“给池玥——希望你能看到，我眼中的世界，并非全然的冰冷。——江屿”
　　池玥的指尖停留在那行字上，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起来。她听说过这本书，这本书为化学元素赋予了数学之美。这是他们专业的结合。
　　他记得。记得她抱怨数学枯燥，记得她试图理解他的世界却屡屡受挫。所以，他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用她可能读懂的语言，为她打开一扇窥探他领域的窗。
　　这不是昂贵的礼物，却比任何东西都珍贵。它承载着他的用心，他的理解，和他那份沉默之下、笨拙却真挚的温柔。
　　“谢谢……”池玥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抱紧了那本书，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我很喜欢。真的。”
　　江屿看着她发红的眼圈和紧紧抱着书的样子，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柔软得不可思议。
　　“嗯。”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掩去了那瞬间的波动。
　　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笼罩着他们。书店里依旧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远处老爷爷修补古籍的细微声响。
　　池玥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光滑的书封面，心里那片因为短暂分别而产生的微小不安和距离感，在这一，被这本带着他温度的书，彻底抚平了。
　　她忽然觉得，南北的距离，似乎也不再那么遥远。
　　因为他们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坚定地，走向对方的世界。夏日的阳光透过书店蒙尘的玻璃窗，在那本崭新的《周期王国》封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池玥的手指久久停留在扉页那行字上，仿佛能触摸到书写时的力度和温度。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江屿。他正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沿着水杯边缘滑动，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紧绷，似乎也在为刚才那场“赠书”的举动感到一丝局促。
　　“我会认真看的。”池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郑重的承诺。
　　江屿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看不懂的……可以问。”
　　“嗯！”池玥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气氛似乎又回到了那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平静里，那本书像一座小小的、具体的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接下来的假期时光，因为这本书的存在，变得有些不同。池玥真的开始啃那本《周期王国》。它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轻松有趣，那些拓扑思想和对公式背后美学的探讨，时常让她头晕眼花。
　　她会在看不懂的段落旁做上标记，攒上几天，然后一次性拍照发给他。问题通常很幼稚，甚至有些蠢笨。
　　他的回复依旧滞后，但每次都会耐心地、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清楚，有时还会附上一两句更深入的思考，像是无意间为她推开另一扇更深的门。
　　通过这种方式，池玥仿佛真的窥见了他世界中那冰冷坚硬外壳下，隐藏着的、对秩序和美近乎偏执的热爱。她开始理解，他那份沉默和专注，并非孤僻，而是将全部心神投入了一个浩瀚而精妙的宇宙。
　　偶尔，他们也会见面。通常还是在“旧时光”书店那个角落。他看他的专业文献，她看她的“浪漫数学”，或者各自的专业书。一待就是一下午，交流不多，却有种各自努力、却又彼此陪伴的踏实感。
　　有时老爷爷会慢悠悠地踱过来，放下两杯清茶，看看他们，又慢悠悠地踱开，花镜后的眼睛带着洞悉一切的慈和。
　　月底的一天下午，天气寒冷，大雪将至。书店里格外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雨声。
　　池玥正对着一道傅里叶变换的直观意义皱眉头，旁边的江屿忽然合上了面前厚重的英文期刊。
　　他转过头，看着她纠结的侧脸，忽然开口：“要不要出去走走？”
　　池玥惊讶地抬头：“嗯？快下雨了。”
　　“雨前空气好。”他站起身，已经做出了决定。
　　池玥连忙合上书跟上。
　　刚走出书店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雨幕。两人都没带伞，狼狈地躲到路边一个公交站台的顶棚下。
　　站台很小，勉强遮住两人。雨势极大，风吹着雨丝斜扫进来，打湿了他们的胳膊和裤脚。周围的世界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雨雾中，车辆驶过，溅起巨大的水花。
　　池玥缩着肩膀，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有点冷，又觉得有点莫名的刺激。
　　忽然，肩上一沉。
　　带着体温的、熟悉的外套落在了她身上，裹住了她被雨打湿的、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上面残留着淡淡的皂角味和书卷气。
　　她愕然转头。
　　江屿只穿着一件连帽卫衣，站在她身侧，目光看着外面的雨，侧脸线条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但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那么一丝不自然。
　　“你不冷吗？”池玥下意识地想脱下外套还给他。
　　“不冷。”他阻止了她的动作，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穿着。”
　　他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她试图脱下外套的手背。冰凉与温热的触感一擦而过。
　　两人都顿了一下。
　　雨声哗啦啦地响着，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这个小站台与外界隔绝开来。空气变得粘稠而安静，某种无声的东西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悄悄蔓延。
　　池玥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也能感觉到身边人似乎比平时更紧绷的呼吸。
　　她悄悄侧过头，看向他。
　　他也正低下头看她。
　　视线在空中交汇，撞在一起。雨水顺着顶棚边缘流淌而下，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在那晃动的水光映照下，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星海，里面翻涌着池玥看不懂的、却让她心悸的暗流。
　　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带着潮气的温热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褪去，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彼此之间清晰可闻的心跳。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的嘴唇上。那目光带着一种专注的、近乎审视的力度，让池玥的呼吸瞬间窒住，脸颊像着了火一样烧起来。
　　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温热的、带着雨汽的气息越来越近。
　　池玥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预想中的触感却没有落下。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头上，带着克制的、轻微的颤抖。
　　然后，一个极其轻柔的、近乎虔诚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发上。
　　温热，干燥，一触即分。
　　像一片羽毛，又像一个烙印。
　　池玥猛地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风暴骤歇，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将她溺毙的温柔，和一丝未来得及完全藏好的、笨拙的紧张。
　　雨还在下。
　　世界一片喧嚣。
　　却又万籁俱寂。
　　额头上那轻柔一触的余温，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淹没了周遭所有的雨声和车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