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时代》蓝的念想

16、第 16 章

　　清晨，天色是一种压抑的灰白，没有风，空气凝滞而冰凉。县二中的校园一反常态地安静，连枝头的麻雀都噤了声。一种无形的、肃穆的气氛笼罩着每一栋教学楼。

　　高二（三）班的教室里，更是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课桌已经被拉开距离，桌肚朝前，里面空空如也。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硕大的“沉着、认真、细心、守纪”八个字，旁边还画了一个巨大的、禁止作弊的斜杠符号。

　　学生们大多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第一门语文考试的铃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木头、灰尘、以及淡淡墨水味的、属于考场的特殊气息，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林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捻着一支2B铅笔的笔杆，指尖冰凉。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撞击的声音，又快又重，像一面被胡乱敲响的小鼓。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呼吸，但吸入的空气似乎无法抵达肺部深处，胸口依旧发紧，带着一种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悸动。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扫视四周。

　　前排的唐紫儿几乎把整个人缩在了座位上，双手合十抵着额头，嘴唇无声地快速蠕动着，像是在做最后的祈祷，又像是在疯狂背诵着什么。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往常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长睫毛不安地颤抖。她放在桌上的右手，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指节都泛了白。

　　斜前方的张涛则坐立不安，屁股在椅子上轻微地蹭来蹭去，眼神飘忽不定，时而看看黑板，时而偷偷瞄向窗外，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拿起水瓶想喝水，手却微微发抖，瓶盖拧了两次才拧开。

　　而另一侧的陈雪，依旧是那个异类。

　　她端坐在那里，背脊挺直，如同风暴中心最平静的一点。她已经将文具整齐地摆放在桌角——两支削好的铅笔，一块橡皮，一支黑色签字笔，还有一把透明的塑料直尺。她的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黑板上的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看不出紧张，也看不出兴奋，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全然的专注。仿佛这不是一场决定性的考试，而只是一次普通的课堂练习。这种超乎常人的镇定，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显得有些令人窒息。

　　林枫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低下头，最后一遍在脑子里过着古诗文默写的重点句子。那些熟悉的字句此刻却像滑溜的泥鳅，在他脑海里乱窜，难以捕捉。

　　“叮铃铃——”
　　刺耳而冰冷的考试铃声骤然响起，像一道鞭子抽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和桌椅被不慎碰动的轻微声响。

　　两名面色严肃的监考老师抱着密封的试卷袋大步走了进来，当众拆封，清点试卷。

　　当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试卷传递到手中时，林枫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麻。他飞快地写下班级和姓名，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第一题开始看起。

　　选择题，阅读理解，古文翻译…时间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飞速流逝。起初的极度紧张慢慢被答题的专注所取代。遇到一时卡壳的题目，他能感觉到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心跳再次加速，但他学会了暂时跳过，不再死死纠缠。

　　偶尔抬头喘口气的间隙，他能看到唐紫儿正咬着笔杆，眉头拧成了死结，盯着作文题目一脸痛苦；张涛则抓耳挠腮，时不时绝望地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而陈雪，始终保持着稳定的答题节奏，微垂着头，手腕稳定地移动着，偶尔会停下笔思考片刻，用指尖轻轻点着题目，随即又很快继续书写，那种高效和专注几乎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气场。

　　上午的语文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时，教室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又疲惫不堪的叹息声。交卷时，林枫的手心依旧全是汗。

　　短暂的午休时间，气氛并未放松。食堂里，很少有人大声说笑，大多数人都是默默吃饭，或者拿着小本子还在争分夺秒地看公式、背单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悬而未决的焦虑。

　　下午的数学，才是真正的炼狱。

　　试卷一发下来，林枫粗略扫了一遍后面的大题，心就凉了半截。题型刁钻，计算复杂，远超平时的练习难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胃缩紧了，额头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周围开始响起压抑的吸气声、焦虑的咂嘴声，以及笔尖无意识重重戳在草稿纸上的声音。

　　张涛几乎在开考后二十分钟就陷入了半放弃状态，他瘫在椅子上，眼神绝望地看着天花板，手里的笔转得飞快，透出一种自暴自弃的焦躁。

　　唐紫儿则是在一道大题上卡了太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握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林枫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也顾不上擦。每一道题都解得异常艰难，思维像是陷入了泥沼，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过程，又被一道道划掉。

　　他偶尔用眼角余光瞥向陈雪。她似乎也遇到了挑战，答题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眉心微微蹙起，盯着试卷的眼神极其专注，偶尔会停下笔，用指尖轻轻揉按着太阳穴，但很快又会重新投入演算。她的表情依旧冷静，没有周围同学那种明显的崩溃迹象，但那种全神贯注的紧绷感，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

　　交卷铃声最终响起时，如同末日审判的号角。教室里一片死寂，随后是巨大的、无法抑制的骚动。

　　“完了完了！最后三大题我全空了！”
　　“太难了！根本做不完！”
　　“那个函数题到底怎么解啊？”

　　哀嚎声、抱怨声、对答案的急切询问声瞬间炸开。唐紫儿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抽动，似乎真的哭了。张涛一脸灰败，嘴里不停念叨着“死定了死定了”。

　　林枫默默收拾着文具，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疲惫，心里沉甸甸的，充满了不确定和懊恼。他知道自己考砸了，很多题目都没有把握。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雪。她已经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座位。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残留着一丝高强度思考后的疲惫。她没有参与任何讨论，只是平静地穿过一片愁云惨雾的人群，走出了教室。

　　她的平静，在这种集体性的崩溃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眼。

　　林枫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那点沮丧和不安，莫名地又加深了一层。

　　期中考，这座沉重的大山，终于翻了过去。但山背后的风景如何，没有人知道。只有那浓重的、混合着汗水、焦虑和墨水的味道，还顽固地弥漫在教室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