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时代》蓝的念想

15、第 15 章

　　运动会带来的短暂狂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最终彻底平息，湖水恢复了以往的深绿与平静，甚至因为某种即将到来的沉重，而显得更加凝滞。

　　高二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像一片不断逼近的乌云，其阴影缓缓笼罩了整个县二中。高音喇叭不再播放运动员进行曲，取而代之的是偶尔传来的、关于考试安排的严肃通知。操场重新变得空旷，课间冲向小卖部的人流明显减少，更多的学生选择趴在桌上争分夺秒地补觉，或者围着成绩好的同学问题目。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混合着粉笔灰、旧试卷和熬夜带来的淡淡疲惫气息。

　　高二（三）班的教室，仿佛一夜之间进入了战备状态。课间喧闹的打闹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低的讨论声和哗啦啦翻动书页的声响。黑板旁边的空白处，不知被谁用红色粉笔写上了“距期中考试还有7天”的醒目倒计时，那数字像一只紧迫的眼睛，时刻注视着每一个人。

　　林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运动会1500米亚军带来的那点微弱光环，在“期中考试”这四个大字面前，显得不堪一击，迅速褪色。他知道，在父母和老师眼里，那只是“偶尔的闪光”，而成绩单上的排名，才是衡量他高二“成败”的真正标尺。

　　他的数学依旧在半懂不懂间挣扎，英语单词背了又忘，物理公式像一团乱麻。唯一能给他一点安慰的，依旧是语文。但李老师最近几次的随堂测验，难度明显加大，他那点优势也变得岌岌可危。

　　课间，他不再有机会望着窗外发呆，而是被张涛和其他几个男生牢牢“霸占”。

　　“枫子，快！这道受力分析到底怎么回事？”张涛抓着一本皱巴巴的练习册，几乎要趴到林枫桌子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焦虑。

　　林枫接过本子，仔细看着题目，他自己的眉头也下意识地皱了起来。他尝试着在草稿纸上画图，写下已知条件，思路却时断时续。

　　“这里…好像应该用动能定理…”他不太确定地说，笔尖在纸上犹豫地点着。

　　“不对吧？我觉得是动量守恒…”另一个男生插嘴。

　　几个人头碰头地挤在一起，争论着，叹息着，空气里充满了焦灼的味道。林枫能感觉到太阳穴在隐隐作痛。

　　他的目光偶尔会从草稿纸上抬起，掠过教室。

　　唐紫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蔫蔫地趴在课桌上，下巴抵着一本摊开的英语书，眼神发直，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卷着书页的角落，把那页纸卷得又皱又毛。她面前堆着好几本笔记，但看起来哪一本都没能真正看进去。往常那种鲜活的、仿佛永远耗不尽的能量，此刻像是被“考试”这只巨兽吞噬殆尽了。她偶尔会哀叹一声：“啊——好多啊——根本背不完——”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绝望。

　　而另一侧的陈雪，则像是这场普遍焦虑风暴中唯一平静的风眼。

　　她依旧是那个节奏。课间，她偶尔会起身去打水，或者去办公室问一两个极其精准的问题，然后很快回到座位。她的桌面依旧整洁，复习计划似乎早已制定完备，正被一丝不苟地执行。她微垂着眼睑，目光快速扫过笔记或试卷，手指握着笔，时而写下几个标注，时而在草稿纸上进行简短的演算。她的表情平静，甚至有些淡漠，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着一种高度集中的内在张力。

　　那种冷静和高效，像一面清晰的镜子，映照出林枫（以及周围大多数人）的忙乱和底气不足。让他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佩服，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追赶却感到无力的焦躁。

　　放学后，林枫推着自行车，觉得书包比平时沉了许多，里面仿佛塞满了铅块一样的忧虑。他不再和张涛他们一起去操场晃荡，而是直接回家。

　　家里的气氛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母亲不再催他早点休息，而是会默默端来削好的水果或一杯热牛奶，看着他伏案学习的背影，眼神里混合着心疼和期待。父亲的话少了，但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更沉的重量。

　　台灯下，林枫埋首于题海之中。数学卷子上的红色叉号依旧刺眼，英语阅读理解里的生词像一道道拦路虎。夜深人静时，他常常会感到一阵阵的心慌和气闷，仿佛那巨大的考试阴影就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他有时会停下笔，用力揉着发涩的眼睛，视线茫然地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他会想起运动会上奔跑时那种纯粹的、身体上的疲惫和突破极限后的畅快淋漓。与现在这种心理上的沉重和挣扎相比，那种疲惫反而显得简单而可爱。

　　但他知道无法逃避。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在一天天减小。

　　考试前最后一天，教室里那种紧张几乎达到了顶点。甚至没人再有心思说笑。老王在物理课上又发了一套模拟卷，语气凝重地强调：“这是最后的机会，查漏补缺！每一道错题都要弄懂！”

　　下课铃响，没人立刻冲出去。很多人还坐在位子上，对着卷子苦思冥想，或者低声交流着最后的问题。

　　林枫收拾书包时，感觉手指都有些发僵。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打气。

　　走到车棚，恰好看到陈雪也在推车。她似乎刚和英语老师讨论完什么问题，脸上还带着一种思考后的余韵。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陈雪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丝毫紧张。她只是极轻微地对他点了点头，像是某种惯例式的招呼，然后便先一步推车走了出去。

　　林枫看着她的背影，那挺直的、仿佛永远不会被压垮的背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会不会也有感到压力的时候？只是从不表现出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摇摇头，甩开这些无关的想法，推着车，汇入了离校的人流。

　　夕阳依旧，但每个人脸上似乎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心事。期中考试，这座横亘在前的山头，终究需要每个人自己去攀登。而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