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时代》蓝的念想

13、第 13 章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带着南方特有的湿凉。唐紫儿推着自行车走出杂货铺后门时，嘴里还叼着半截油条。母亲的声音从店里追出来：“放学早点回来！今天要盘货！”

　　“知道啦——”她含糊地应着，蹬上车，汇入了上学的人流。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运动会带来的那种集体亢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彻底瘪了下去。日子又变回了老样子：上课，下课，做不完的作业，还有家里永远飘着酱油和糖果混合气味的杂货铺。

　　物理课依旧是天书。唐紫儿努力瞪大了眼睛，试图跟上王老师飞快的板书，但那些拗口的公式和抽象的电路图像催眠符一样，让她眼皮越来越沉。她偷偷从抽屉里摸出一颗水果硬糖，剥开糖纸，迅速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勉强提了提神。

　　她用胳膊肘碰了碰同桌，压低声音：“讲到哪了？”
　　同桌茫然地摇摇头，指了指前面正奋笔疾书的陈雪。
　　唐紫儿撇撇嘴，目光落在陈雪挺直的背脊和一丝不苟的马尾辫上。那种雷打不动的专注，让她心里莫名有点烦躁，又掺杂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她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在课本空白处画起了啦啦队的花球，线条夸张，色彩鲜艳，与周围密密麻麻的笔记格格不入。

　　下课铃像是赦令。她几乎是立刻瘫软在桌上，长长吁了口气。
　　“物理杀我…”她哀嚎一声，把脸埋在臂弯里。
　　后排传来张涛和林枫讨论题目的声音，似乎是一道数学题。林枫的声音不高，带着点不确定，但听得出来很认真。

　　唐紫儿抬起头，下巴搁在胳膊上，歪着头看他们。张涛的侧脸线条普通，但此刻微微蹙眉思考的样子，莫名有点顺眼。她想起运动会他接力跑时满脸汗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和现在这副安静解题的模样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反差。

　　鬼使神差地，她从书包里摸出昨天没吃完的一小袋咪咪虾条，撕开包装，蹭了过去。
　　“喂，讨论什么呢？吃点东西补充脑力！”她笑嘻嘻地把虾条递到两人中间，眼睛弯成月牙，试图融入他们的对话，驱散刚才物理课带来的沉闷。

　　张涛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塞进嘴里：“谢了紫儿！正好饿了！”他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手指，很快缩了回去，耳根似乎有点泛红。
　　林枫似乎愣了一下，抬头看她，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心地从袋子里捏了几根，低声道：“谢谢。”

　　唐紫儿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忽然就散了些，像被小风吹了一下。她干脆靠在林枫的桌沿，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虾条，一边听他们讨论，虽然大多数术语她根本听不懂，但她喜欢这种凑在一起的热闹感觉。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陈雪的座位。陈雪不在，大概是去办公室问问题了。桌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下节课要用的英语书和一本砖头一样厚的英汉词典。

　　唐紫儿嚼着虾条的动作慢了下来。那种熟悉的、微妙的比较心理又悄悄冒头。自己在这里叽叽喳喳分零食，人家却在啃着词典。她忽然觉得嘴里的虾条有点索然无味。

　　下午放学，因为母亲交代了要盘货，唐紫儿没在操场逗留，推着车直接回了家。

　　杂货铺里，母亲正踩着凳子清点高处的库存，见她回来，头也没回：“回来了？先把门口那箱酱油搬进来，然后点一下糖果柜，特别是那种水果硬糖，看看哪些卖得好，下次好多进点。”

　　“哦。”唐紫儿放下书包，认命地走到门口。沉甸甸的纸箱硌得手疼，她吭哧吭哧地把箱子拖进来，额角冒出了细汗。

　　店里弥漫着各种商品混杂的气味，不算难闻，但闻了十几年，早已麻木。她拿出库存本和圆珠笔，走到糖果柜台前。玻璃柜台里，五颜六色的糖果琳琅满目，水果硬糖、奶糖、巧克力、泡泡糖…她熟练地清点着，记录着数字。

　　指尖划过那些鲜艳的糖纸，她忽然想起课间递给林枫的那袋咪咪虾条，还有运动会后庆祝时大家分吃的那些零食。在学校，这些是快乐和分享的象征。而在这里，它们只是冷冰冰的、需要清点数目计算利润的商品。

　　一种难以言喻的乏味感，像潮水一样慢慢涌上来，淹没了她。日复一日，守着这方寸小店，对着这些不会说话的货物，未来似乎也能一眼望到头——接过母亲的班，继续守着这个铺子，和这些酱油瓶、糖果罐打交道。

　　她不是不喜欢家里的店，这里充满了她从小到大的记忆。但偶尔，尤其是刚从学校那种热闹、充满各种可能性的环境里回来时，她会感到一种隐隐的窒息。她向往那种更广阔、更鲜活的世界，就像运动会时那种被所有人注视、成为焦点的感觉。

　　“发什么呆呢？点完了没？”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催促。

　　唐紫儿回过神，连忙应道：“快了快了！”她甩甩头，像是要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甩掉，加快了清点的速度。

　　晚饭后，她趴在柜台后面那张兼做书桌的玻璃柜上写作业。台灯的光线昏黄，照亮了作业本，也照亮了柜台里那些沉默的糖果。

　　物理题依旧像拦路虎。她咬着笔杆，眉头拧成了疙瘩，心情越发烦躁。为什么陈雪就能轻松搞定这些？为什么林枫张涛也能静下心去钻研？而自己，好像除了咋咋呼呼、组织点热闹，就没别的长处了？

　　她泄气地扔下笔，从柜台里摸出一颗最大的、橙子味的硬糖，狠狠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浓郁的香精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暂时压下了心里的苦涩和迷茫。

　　窗外是小镇寂静的夜，偶尔有摩托车驶过的声音。她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有些模糊的、带着点沮丧的脸，又看了看作业本上那片刺眼的空白。

　　也许…明天真的该去找班长问问那道物理题了。虽然很没面子，但总比一直不会强。

　　她这么想着，用力嚼碎了嘴里的硬糖，重新拿起了笔。甜味很快会消失，但日子，还得一天天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