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月辞》橒妜

5、入境

　　古墟光门轰然洞开，混沌气息如浪潮般奔涌。

　　早已等候在外的各方修士顿时化作道道颜色各异的流光，蜂拥而入。

　　此处是一方独立洞天，相传乃上古龙神证帝飞升的遗弃道场，龙气未泯，浩瀚灵气氤氲不散，自成一方隔绝于外界的天地。内中有各种无上机缘，据说也深藏着那条上古真龙褪去肉身后，其龙骨龙魂所化的惊天造化。

　　因这古墟传送方位全然随机，即便并肩而入，下一刻也可能散落天涯，故而欲要联手者，无不倚仗着能互相感应的特殊宝具或秘法。

　　“仙子，这阴阳八卦镜子镜请收好，你我各持其一，可互通讯息，感知方位。若遇险情，催动法诀，另一方自有感应。”顾清崖掌心托起一枚刻满卦象的宝镜，将其中一面略小的子镜递与陆昭。

　　“道长若有危难，陆昭自不会袖手。”陆昭接过子镜，还以一个标准的道揖。

　　两人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各自化作流光，投入那光门之内。

　　陆昭刚踏入墟门，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周身空间之力剧烈扭曲。

　　前世记忆翻涌，那头盘踞于雪山的万年冰魄兽，她至今记忆犹新。其蕴含的极致冰寒本源，与她的极寒阴体堪称绝配，那冰魄兽胸口的凝心鳞，是她此次志在必得之物。

　　只是，自己目前修为，纵有顾清崖相助，强取之下，也必是两败俱伤之局，徒为他人作嫁衣。但，她更知，萧辰必定会觊觎此物！

　　“也罢，便让你先去与那凶兽纠缠。”陆昭心中冷然，“待其时，我再出手，坐收渔利！”

　　待视线清晰，她向四周望去，只见周遭古木参天，树皮斑驳，枝叶间弥漫着淡青色雾气，神识探出受到阻隔，难以及远。

　　“青雾林……”她立刻明了自身方位，古龙左翼所化之地。

　　正思忖间，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浓雾中跌撞而出，不偏不倚，一头撞在她身上。

　　“哎哟！对…对不起！仙子姐姐，我…我看你看得太入神了……”一个约莫七八岁，衣着朴素，绾着双寰髻的小姑娘慌忙站稳，仰起头，小脸上满是惊艳与惶恐，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昭那清冷绝世的容颜。

　　“无妨。”陆昭淡淡应道，心中却升起一丝疑虑。这古墟，危机四伏，怎会有一个如此年幼、看似毫无修为的小姑娘独自在此？

　　那名唤阿沅的小姑娘却显得异常兴奋，仿佛忘了刚才的碰撞，仰着小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忽然扯住陆昭衣袖一角，眼睛亮晶晶的："仙子姐姐，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不待陆昭回应，她便蹦跳着在前引路。穿过几重雾霭，一株庞然大物赫然显现。树干之粗，需十人合抱，龙鳞般的树皮散发着古老的气息。

　　"就是这里啦！"阿沅神秘兮兮地指着巨树，"这树晚上会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呢！可漂亮了！"

　　陆昭凝神，神识探向那龙鳞巨树。然而，竟似撞上一堵无形壁垒！那壁垒并非坚硬抗拒，反而深沉似海，广袤如渊，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柔和之力，将她的神识轻轻推开，难以深入分毫。

　　“果然内蕴乾坤，非同凡响。”她心中暗忖，眼底掠过一丝惊异，“此等气象，绝非寻常，怕是蕴藏着某桩了不得的大道机缘。”

　　恰在此时，一道温润含笑的声音自身后悠然响起：“玉清雪魄映寒穹，素袂翩然御九冬。非是瑶台仙客至，何来月下珮环踪？想不到在这墟境幽林之中，竟能再遇寒月仙子芳踪，真乃柳某之幸。”

　　陆昭转身，只见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文道阁儒修——柳还，缓步自雾中而来。手持折扇，温润如玉，仿佛只是踏青偶遇故人。然而，他看似随意的步伐，却隐隐暗合某种方位，无形中与那巨树形成合围之势。

　　“阁下有事？”陆昭神色淡漠如常，周身灵力却已悄然凝聚。

　　柳还折扇轻摇，笑道：“在下无意惊扰仙子雅兴。只是那五彩蕴神叶，于我文道阁关系重大，牵扯宗门基业气运，请恕柳某无法相让。”他话语听似客气，实则已暗藏机锋，表明了志在必得之心。说罢，他目光转向陆昭身后的阿沅，笑容和煦，“小姑娘，能否告诉哥哥，你方才和这位仙子姐姐，在说些什么有趣的事呀？可是关于此树？”嗓音温柔，带着令人放松的魔力。

　　阿沅似乎被他吓到，小手猛地攥紧陆昭的衣角，连连摇头：“没…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柳还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亲切：“是吗？小姑娘莫怕，哥哥不是坏人。只是听闻此树神异，生有五彩叶，你可曾见过？”他微微俯身，姿态显得愈发无害。

　　阿沅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拼命摇头：“不…不知道……”

　　“这样啊……”柳还直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不得答案，便不再在意。他对着陆昭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像是拿怯懦的孩子没办法。

　　然而——

　　就在他转身似要离开的刹那！

　　动作骤变！

　　猛地半侧回身！

　　脸上所有温润笑意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决绝的杀意！

　　手中那柄风雅折扇骤然绽射出刺目寒光，扇骨根根挺直，边缘锐利如神兵，一道快得超越思维反应的凌厉白光，直劈阿沅头颅！

　　狠辣果决，竟只因问不出话，便瞬间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

　　陆昭一直未曾放松警惕！就在柳还肩头微动、杀意初显之际，她已出手！

　　“铮！”

　　清冷月华凝于剑尖，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那夺命折扇的发力之处！

　　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柳还只觉手腕一麻，那致命的锋芒“嗤”地一声擦着阿沅的耳畔掠过，将她身后一截坚韧青藤无声无息斩断！

　　阿沅呆立当场，小脸煞白，吓得忘了呼吸。

　　柳还一击不中，脸上那冰冷漠然瞬间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仿佛刚才暴起杀人的根本不是他。他看了看自己被点偏的折扇，又看向陆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更深的玩味。

　　“仙子好快的身手，好精妙的力道。没想到仙子修为已是第五境巅峰。”他轻摇折扇，仿佛刚才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柳某只是想试试这小姑娘的胆量，看来是吓到她了，惊扰仙子，恕罪恕罪。”

　　陆昭将仍在发抖的阿沅彻底护在身后，眼神冰寒，周身月华流转，冰魄彻底锁定柳长河：“阁下若想试，不妨找我！”方才的交手，她已感知到，对方修为竟也至第五境，绝非寻常儒修！

　　就在两人灵力碰撞，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身后幽深的林雾中，一道苍老、沙哑，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声音，幽幽传出，带着一丝淡淡的不耐：

　　“外面的客人……要打……远些去打……扰人清静……成何体统……”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打破了紧绷的局面！

　　陆昭与柳还的目光同时投向声音来源之处。林雾昏暗，神识竟也难以瞬间锁定发声之人。

　　“爷爷！”阿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着跑向林中，搀扶着一位缓缓走出的布衣老者。

　　老人慈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头，昏花的眼睛抬起，看了看门外对峙的两人，仿佛对刚才那场生死冲突毫无所觉。他的目光先落在柳还身上，缓缓道：“这树上的五彩蕴神叶，与你有缘。去吧，得神叶认可，自会相随，对你们那位先生，或有裨益。”

　　柳还闻言，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化为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拱手一礼，态度明显郑重了许多：“多谢老前辈，只是不知晚辈需要付出何种代价？”

　　老人摆摆手，并未直接回答。

　　柳还亦是聪明人，不再追问，转而向老者深深一揖：“既如此，晚辈多谢老先生厚赐！此恩柳还铭记。”他又看向陆昭，拱手拜别：“寒月仙子果真名不虚传，不仅仙姿绝世，修为更高深。今日得此机缘，心中虽万分不舍仙子，却需即刻返回文道阁，就此别过，望仙子保重。”

　　陆昭面无表情，并未理会他的话语。

　　柳还也不在意，只是立于树下，屏息凝神，指间流转起一抹如墨般的灵力，似有若无地朝那巨树蔓延而去。像在低语交流，密密麻麻的树叶中，一片流淌着五彩光华的神叶竟自行脱离枝头，慢慢飘向柳还，好像已认可了他，柳还将它纳入储物囊，随即化作一道流光，匆匆离去。

　　待他走后，老人的目光转向陆昭，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女娃娃……你的路不在此处。极寒阴体……当往龙脊所化的那雪山之巅去寻你的缘法……那里，有你的大道机缘……”

　　“雪山那边太可怕了，有好多吃人的凶兽呢！”阿沅闻言，扯着老人的衣袖，小脸上写满了焦急，似乎不忍见陆昭去冒险。

　　“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老人轻轻拍了拍孙女的头，语气平淡，“旁人，帮不得，也替不得。”他低头看着阿沅担忧的模样，昏黄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奇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