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寝大地震》椰子兄

11、重走来时路

　　当林献从那个荒诞的副本中脱离时，她没有回到寝室，而是被传送回了那条昏黄空无一人的官道起点。那枚“流程达人”徽章静静地躺在她手心。

　　系统的提示在脑海中回响。林献看着徽章，繁琐流程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她没有立刻离开。一个念头出现在眼前：那筐菠菜，是从哪里来的？

　　循着官道旁一条不起眼的土路，她逆流而上。空气中灰尘的味道渐渐被一种潮湿的、带着微弱腐败气息的泥土味取代。走了约莫一刻钟，她看到了一片农田。

　　那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绿色的田地。无数的菠菜长在地里，但大部分都因为一点微小的瑕疵——一片黄叶，一个虫洞，一丝不够舒展的叶脉——而被连根拔起，扔在田埂上，慢慢腐烂。

　　几个面容和官道上的NPC一样模糊的农户，正麻木地跪在地里，用一种近乎病态的挑剔，筛选着下一批“贡品”。他们的动作机械而重复，眼神空洞，仿佛自己也是这片土地上等待被筛选抛弃的作物。

　　林献走上前，一个老农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声音和那些NPC一样平直：“使者大人？今年的菠菜品相不好，下一批，下一批一定能选出完美的。”

　　“这些，为什么都不要了？”林献指着田埂上那堆积如山的、仅仅因为一点瑕疵就被丢弃的菠菜。

　　“不合‘规制’。”老农的回答简单得令人窒息，“上面要的是‘完美’。一片叶子都不能有瑕疵。我们试了一百次了，总算凑够了您送走的那一筐。”

　　回到官道起点，她瘫坐在驿站的石阶上，木然地看着自己的鱼符/学生证。A-的评分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她不想再动了，不想再参与这场荒谬的游戏。她只想退出，只想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就在她陷入这种消极抵抗时，两个身影出现在官道上。他们同样穿着实习女官的服饰，但神情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精明和野心。

　　“哟，这不是林献吗？听系统播报你上一趟最快通关拿了A-，怎么坐在这儿发呆，不去接新任务？怎么，还要再刷关吗？”领头的女子嘴角一撇，语中带着刺。

　　林献认得她，是隔壁班的李斯芮。

　　林献没有理她。

　　李斯芮旁边的张倩云冷笑一声：“装什么清高。我可听说了，你这趟任务卡在太府寺和宫门局，差点就失败了，一路贿赂过来的。要我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你干脆放弃算了。”

　　“放弃？”林献终于抬起头，眼中透漏出疑惑？她到底想说什么，任务还能放弃。

　　“对啊，”李芮凑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充满了蛊惑，“你把任务转给我。我给你50两，就当是辛苦费。你既不用再受罪，还能白拿点数，何乐而不为？”

　　林献的心沉了下去：“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拿S+了！”李芮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你就是太死板。不就是保鲜吗？我有的是办法。到了农户那儿，让他们把方圆十里最好的菠菜都给我交上来，十中选一，百中选一！再用上我们托人用‘强冷’天赋，一路送到宫里，保证连叶子上的露水都还在！这才是效率！”

　　“你们这天赋不是无敌的行走冰箱吗？拿第一不是妥妥的了，干嘛还要方圆十里的东西。”林献听到这个天赋，感觉真是为这个副本而生的。

　　“现在刚开始大家天赋都一般，也不是很无敌。再者说时间久了再解冻，东西就不行了。而且这个任务判定也会随着异能插手的程度不同程度的变化。唉，这样就只能用更严苛的筛选方法找出更适合的物品。之后别说是方圆十里了，方圆百里都有可能。这些npc看来得干到死了才行。”

　　林献的血液瞬间凝住了。

　　李斯芮口中的“效率”，意味着对那些农户更加残酷的压榨。她仿佛已经看到，为了凑够李芮想要的“完美贡品”，那些农户将如何被逼到绝境。

　　npc不是人吗？也许npc不是人。但是这样不把眼前活生生劳作的人看做人的话，也会慢慢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再也许他们也是人，我们这些人失败了就变成了他们。总之，我林献没办法从脑子里抹杀眼前发生的事实，当做没事人一样去奴役别人！

　　她明白了。在这个系统里，根本没有“退出”这个选项。她的放弃，不会让事情变好，只会让更没有底线的人接手，用更残酷的方式，去完成这个本身就毫无人性的任务。她的消极，只会成为秃鹫的盛宴，而代价，将由那些最底层的农户来承受。

　　“滚。”林献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张倩云脸色一变。

　　李斯芮却笑了，她拍了拍张倩云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献：“行，有骨气。不过我提醒你，任务是有时限的。你不做，等下一轮选修课发布，到时候任务还是会重新发布。我们，有的是时间等。”

　　说完，两人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转身离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林献缓缓站起身。所有的迷茫和无力感，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重铸成一种坚硬的决心。

　　她不能成功，也不能失败。

　　她必须找到第三条路。一条能同时满足系统规则，又能终结这场灾难的路。

　　她终于明白了这荒诞流程的源头。她在那条官道上经历的精神凌迟，只是冰山一角。在这片土地上，无数的生命和劳作，正在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完美”标准，被无休止地消耗抛弃。

　　一个直白的逻辑闭环在她脑中形成：

　　如果她成功了，证明这条路走得通。那么为了供应下一次、下下次的“完美菠菜”，这里的苦难将永无止境。百姓苦。

　　如果她失败了，系统会判定是她这个“使者”能力不足，会派出下一个、下下个使者，继续来这里索取“完美菠菜”，直到有人成功为止。百姓，一直苦。

　　成功或失败，都无法改变这片土地的命运。

　　她蹲下身，捡起一棵被丢弃的菠菜。叶片上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虫洞。就是因为这个，它和它的同伴们，失去了作为“食物”的全部价值，变成了一堆垃圾。

　　她蹲到墙边，那里还停着那辆送菠菜的、吱呀作响的木板车。她捡起一块不知从哪掉落的木炭，蹲下身，在粗糙的车板上，开始复盘。

　　她画的不是地图，而是一张流程图。

　　【司农寺】→核心：格式壁垒→破局点：信息差（勘误之眼）

　　【太府寺】→核心：人为稀缺（制造内斗）→破局点：话术（迎合系统宏大叙事）

　　【御史台】→核心：道德审查（程序正义）→破局点：形式主义（完美文书）

　　【宫门局】→核心：绝对随机（人性弱点）→破局点：利益交换（贿赂）

　　她看着这幅图，清晰地看到了一刀切，层层加码、以及毫无弹性的工作标准。这一趟，看似拿了A-，实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她所有的应对，都是被动的、临时的、充满妥协的。她是在“解决问题”，而结果要的，是“没有问题”。她笑了。

　　原来如此。

　　就在这时，她的鱼符/学生证再次亮起。

　　【检测到学生‘林献’在《唐代宫廷生活体验课》中表现优异，对“流程管理”有深刻理解。特此晋升为‘尚食监丞’，开启进阶课程。】

　　【进阶任务：将‘圣上’钦点的‘玉心白菜’一棵，从京郊皇家农圃送至御膳房。】

　　【任务提示：此次任务将作为“流程优化”的样板工程，所有数据将被记录归档。请务必保证任务的完美性。】

　　光影闪烁，她再次回到了那条熟悉的官道上。

　　这一次，她成了领导。她面前站着三个新的、一脸惶恐的“实习女官”。木板车也换了一辆新的，车上，只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棵白菜。那白菜晶莹剔T，叶白如玉，堪称一件艺术品。

　　“监，监丞大人，”一个新来的书吏颤声问道，“我们，我们现在是去司农寺核验文书吗？”

　　林献看着他们，就像看到了昨天的自己。她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

　　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她作为“尚食监丞”的第一道命令。

　　“去工部，申领三斤蜂蜡；去户部，支取一斤上等粗盐。文书就写：‘为确保贡品绝对保鲜，进行‘真空封存法’技术实验’。”

　　三个实习女官面面相觑。

　　林献没有解释。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她要给系统一份它最想要的答卷。她要亲手塑造一件最完美的“贡品”，一件绝对符合规制、绝对不会腐烂、也绝对没有任何意义的艺术品。

　　她要用系统最推崇的“完美”，来终结这场由“完美”引发的灾难。

　　在实习女官去执行命令的间隙，林献不忘把收集到的信息发给寝室众人。在这个世界的开头，信息差能扭转多少不归路！

　　首先1选修课程呈周期发放可以重复任务，退出就会有新人顶上。

　　2任务标准存在弹性空间与天赋使用有关，压缩奖励以及评分。发送好以后，她把徽章和鱼符别在一起。

　　在工部和户部，她用“流程达人”徽章带来的权限和无懈可击的申请文书，顺利地拿到了物资。然后，在三个下属惊恐的注视下，林献亲自动手。

　　她先用盐水细细清洗了那棵“玉心白菜”，然后，将融化的、滚烫的蜂蜡，一层一层地，均匀地浇在了白菜上。

　　滋滋的轻响中，白菜所有的生机都被瞬间锁死。它永远不会腐烂，也永远不可能被食用。它成了“新鲜”这个概念本身最完美的、也是最荒谬的标本。

　　接下来的流程，顺利得不可思议。她用无可挑剔的文书、精准的贿赂和完美的官样文章，一路绿灯地来到了“陛下”面前。

　　当她捧着那颗晶莹剔T的“蜂蜡白菜”走进大殿时，御座上的光芒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完美！”“陛下”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清晰可辨的赞赏，“这才是朕想要的贡品！形态完美，流程无可挑剔！这才是‘献礼’的真意！”

　　系统结算界面轰然弹出：

　　【贡品评价：S+（新鲜度100%，形态完美）】

　　【流程合规性：S+（无可挑剔）】

　　【综合评分：S+】

　　【奖励：“金牌流程官”称号，加学分500，特殊道具“万民伞（仿）”】

　　【万民伞（仿）：装饰性道具。可小幅提升你在NPC群体中的初始声望。】

　　林献看着那把小小的、精致得像玩具一样的“万民伞”，看着那S+的评分，她没有笑。

　　她完美地运送了一件毫无用处的垃圾，以此斩断了那片土地上无尽的苦难循环。

　　她抬起头，看着御座上那团模糊的光，仿佛看到了系统之上那张没有五官的脸。

　　她不再是那个想送新鲜菠菜的女官。而且想在制度之下寻找弹性空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