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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文华殿上石惊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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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京城,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西山煤烟的粗粝,而是一种无形却更加粘稠的压抑。会同北馆依旧,但守卫似乎更加森严,往来官吏看向张九九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与疏离。徐千户将他送至馆外便离去,只留下一句“静候宣召”,便再无声息。
张九九将自己关在房中,将徐千户透露的关于“异石”的信息——色如翡翠、夜放清辉、触之冰冷——与脑海中“玉衡”碎片关于“虚空辉玉”的描述反复比对。“玉衡”信息对此提及极少,只模糊提到这是一种高纯度能量结晶,常用于观测站点的供能或信息存储,性质相对稳定,但若激发不当,也可能导致能量逸散或信息紊乱。至于如何鉴别、如何应对,则全无记载。
他尝试通过“守序之证”令牌去感应,令牌毫无反应,说明那“异石”要么并非“虚空辉玉”,要么其能量处于高度内敛状态。这让他心中更加没底。
严世蕃这一招,可谓毒辣。将他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用未知对未知。无论那石头是什么,鉴定过程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两天后,宣召的太监到来。张九九整理好衣冠,深吸一口气,跟着引路太监,第二次走向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紫禁城。这一次,目的地是文华殿,皇帝举行经筵、召见大臣议事之所。
文华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嘉靖皇帝并未坐在正中的龙椅上,而是设座于东侧暖阁,依旧是一身道袍,神色平淡,唯有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探究与期待。下方,文武重臣分列左右。首辅严嵩耷拉着眼皮,仿佛事不关己;其子严世蕃站在文官班列靠前位置,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目光如毒蛇般扫过进殿的张九九;另一边,次辅徐阶面容清癯,眼神平和;李时珍则站在靠近御座的角落,眉头微蹙,带着担忧。此外,还有钦天监正、礼部官员,以及几名穿着奇特西洋服饰、深目高鼻的佛郎机人,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眼神精明、留着短髯的使者。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中央一个铺着明黄绸缎的紫檀木托盘上。托盘里,赫然摆放着三块拳头大小、色泽翠绿欲滴、晶莹剔透的石头!即使在殿内明亮的光线下,它们也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柔和而清冷的辉光,仿佛自身就是光源,与“玉衡”信息中描述的“虚空辉玉”一般无二!那冰冷的质感,即便隔着一丈远,似乎也能感受到。
张九九的心猛地一沉。是它!真的是“虚空辉玉”!佛郎机人从哪里弄到的?!
“臣张九九,叩见陛下。”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依礼参拜。
“平身。”嘉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张九九,佛郎机使臣进献此石,言其乃海外仙山所产,蕴藏天地精华,有通玄之妙。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朕闻你精于格物,于金石一道别有见解,特召你前来,一辨真伪,阐发其理。”
“臣,遵旨。”张九九起身,走到殿中,目光落在那三块辉玉之上。离得近了,那股寒意更加明显,甚至让他体内的“玉衡”残件都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他注意到,严世蕃脸上的冷笑更浓了,而那名佛郎机使臣,则用一种混合着傲慢与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张斋长,”严世蕃率先发难,语气带着讥讽,“陛下对此石寄予厚望,满朝文武亦翘首以盼。你既精于‘格物’,不妨说说,此石究竟为何物?有何神异?可堪陛下之用?”他将“格物”二字咬得极重,充满了不信任。
张九九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观察着辉玉,发现其内部结构极其均匀,毫无天然矿物常见的杂质和纹理,更像是人工精心合成的产物。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依赖常规的矿物学知识,必须冒险一搏,借助“玉衡”的力量,同时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进行阐释。
“陛下,”张九九转向嘉靖,拱手道,“此石确非凡物。依臣浅见,其非世间寻常金石,乃‘天外奇珍’。”
“天外奇珍?”嘉靖眼中精光一闪。
“荒谬!”严世蕃喝道,“天外之说,虚无缥缈,岂可妄言!”
“严大人稍安勿躁。”张九九不卑不亢,“臣所谓‘天外’,非指神仙居所,而是指其形成之环境,非我等人间所能具备。观此石,结构均匀剔透,内含清辉,触之冰寒彻骨,迥异于常理。此等特性,非天地自然缓慢孕育所能成就,倒更像是……于某种极端苛刻之条件下,由纯净元气瞬间凝结固化而成。或可称之为‘元气之晶’。”
他将“能量结晶”的概念,用“元气之晶”包装了一下。这个说法,既符合道家的认知框架,又隐约指向了其非自然的本质。
嘉靖听得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李时珍也露出思索之色。
那佛郎机使臣却通过通事(翻译)大声道:“阁下所言差矣!此石乃我主在遥远东方岛屿所得,是上帝创造的神迹之物,蕴含神圣力量,岂是什么‘元气之晶’?”
张九九心中冷笑,转向佛郎机使臣,目光锐利:“哦?贵使所言‘神圣力量’,不知是何表现?可能示下?又如何证明它来自上帝,而非……其他未知之源?”他刻意在“其他未知之源”上加重了语气。
佛郎机使臣一滞,他们显然也无法具体描述这“神圣力量”的表现,更无法证明其神圣来源,只是凭借其奇异外观和低温发光的特性进行夸大宣传。
严世蕃见状,立刻插话:“张九九,你既称其为‘元气之晶’,可知其有何用处?于陛下修道,可有裨益?”他再次将话题引向嘉靖最关心的地方,同时也埋下了陷阱——若张九九说不出所以然,或所言无用,便是无能;若所言有用却无法实现,便是欺君。
张九九心念电转。“玉衡”信息中提到,“虚空辉玉”是能量源和信息存储介质,但具体到这个世界的应用,尤其是与“修道”挂钩,他必须极其谨慎。
“回陛下,大人,”张九九斟酌词句,“此石内蕴奇异能量,性质至纯至寒。若运用得法,或可有助于……稳定心神,涤荡杂念,于静坐悟道,或有些许辅助之效。”他选择了最保守、最不容易出错的说法,“然,其性极寒,直接接触或近身佩戴,恐伤人体阳气,反为不美。需以特定方法,间接引导其力,方能为用。”
他这话滴水不漏,既肯定了其“有用”,又指出了其“危险”,还强调了需要“特定方法”,为自己留下了转圜余地。
嘉靖闻言,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着扶手,显然在权衡。
那佛郎机使臣却像是抓住了把柄,通过通事嚷道:“陛下!此人胡说!此圣石乃神圣之物,只会带来祝福,何来伤害?他分明是不识宝物,故意贬低!”
严世蕃也阴恻恻地道:“张九九,你既说不出具体用法,又危言耸听,莫非是徒有虚名,无法辨识此等奇物,故以此推脱?”
压力再次回到张九九身上。他知道,若不拿出点真东西,今天难以过关。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再次冒险。他集中精神,尝试引导怀中“玉衡”残件的一丝微不可察的能量,隔空投向其中一块辉玉,目标并非激发,而是极其轻微地“扰动”其稳定的能量场。
就在那丝能量触及辉玉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块辉玉内部的清冷辉光骤然变得明亮、不稳定起来,表面甚至泛起一丝丝如同电弧般的细微蓝白色芒刺!同时,一股更加刺骨的寒意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离得最近的几名官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张九九脑海中,“玉衡”残件剧烈一震,接收到了一段极其混乱、充满干扰的碎片信息:
【…警告!非协议能量接入!…坐标…里斯本…仿制…低纯度…不稳定…溯源…追踪信号…】
张九九脸色一白,猛地切断了能量引导。那辉玉的异象迅速平息,恢复原状,但殿内已是一片哗然!
“刚才那是什么?”
“发光了!还有电丝!”
“好冷!”
嘉靖皇帝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刚才……刚才那是?!”
佛郎机使臣也惊呆了,他们显然也没见过这种现象。
张九九强忍着脑海中的不适和气血翻涌,立刻躬身道:“陛下明鉴!此石内蕴能量果然奇异且不稳定!方才微臣只是稍作引动,便有此异象,可见其性猛烈,绝非可轻易亲近之物!佛郎机使臣所谓‘神圣祝福’,恐怕……言过其实!此物来源,更是蹊跷!”他趁机将矛头指向佛郎机人。
严世蕃脸色变得难看之极,他没想到张九九竟然真能引动异象,虽然这异象看起来更像是证明了此物的“危险性”。
佛郎机使臣慌乱地辩解,但在那短暂的异象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嘉靖皇帝看着那恢复平静的辉玉,又看看张九九,眼神变幻莫测,最后挥了挥手:“今日鉴石,就到此为止。此石……暂存内库。佛郎机使臣,朕倦了,尔等退下吧。张九九,你……也先退下。”
一场风波,暂时以这样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告一段落。
张九九退出文华殿,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成功度过了眼前的危机,甚至反将了严世蕃和佛郎机人一军。但最后那一刻“玉衡”接收到的碎片信息,却让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里斯本”、“仿制”、“低纯度”、“不稳定”、“溯源追踪信号”……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这些“虚空辉玉”,并非天然形成,也非上古遗泽,而是被人(很可能是“清理者”或与之相关的势力)仿造出来的!并且,它们可能是一个陷阱,蕴含着追踪信号!
佛郎机人,是被利用的棋子?还是……他们本身就和“清理者”有勾结?
而自己刚才的引动,是否已经触发了那个追踪信号?是否已经暴露了自己和“玉衡”的存在?
他抬头望向紫禁城上空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感觉无形的危机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文华殿上的石头,惊动的不仅仅是君臣,更可能惊动了隐藏在更深处的、来自星海深处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