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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金石未炼波澜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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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序之证”令牌那一下突如其来的灼热与尖锐的警示,如同冰锥刺入张九九的脑海,虽转瞬即逝,却留下了难以驱散的不安。他立刻中止了对“星尘余烬”的探查,将所有矿石样本重新封存于地下密窖,并加强了格物斋内外的警戒。赵铁柱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将有限的护卫力量分成明暗两班,昼夜巡视。
然而,一连数日,风平浪静。西山窑务在皇帝隐约的庇护下稳步推进,改良炭窑的数量不断增加,产出丰沛,连带着西山皇庄的收益也水涨船高,管事对张九九愈发恭敬。严府那边也异常安静,仿佛之前的骚扰与夜袭从未发生过。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张九九更加确信,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严世蕃绝非轻易罢手之人,那夜的令牌示警也绝非空穴来风。他就像站在一片看似坚实的薄冰上,能听到脚下深处暗流汹涌的闷响。
他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弄清楚潜在的威胁来自何方。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伙神秘的“流亡者”。那个叫“石头”的少年和胡老窑工,自那夜前往北麓后便失去了踪迹,但他们之前的活动范围,尤其是胡老头常年活动的区域,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张九九以“勘察新矿脉,寻找优质耐火粘土”为名,带着赵铁柱和两名可靠护卫,进入了西山更深处,胡老头以往经常出没的一片区域。这里山势陡峭,植被茂密,废弃的矿坑和自然形成的岩洞比比皆是。
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他们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半遮掩的洞口。洞口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但已非常古老。洞内并不深,却别有洞天,仿佛一个简陋的居所和工坊的结合体。有石头垒砌的床铺和灶台,有各种形状奇特的石头标本,墙壁上还刻着一些模糊的、类似星象的图案,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古老符号。
最让张九九注意的是,在角落一个石台上,散落着几件工具:一把材质奇特、非铁非铜的刻刀,一个巴掌大小、布满刻度却中心空悬的罗盘状器物,还有几片打磨过的、类似“星尘余烬”但颜色更浅、纹路不同的矿石薄片。
赵铁柱检查了一下灶台:“灰烬是冷的,至少离开好几天了。”
张九九拿起那把刻刀,入手冰凉沉重,刀身闪烁着暗哑的金属光泽,与他所知的所有金属都不同。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入,刻刀毫无反应,但其材质却让他脑海中“玉衡”的信息微微波动了一下,传递出“低熵合金”、“观测者制式工具”的模糊概念。
他又拿起那个中心空悬的罗盘,手指拂过上面的刻度,那些刻度并非简单的方位,而是更加复杂的几何角度和星辰符号。当他无意中将一缕从“玉衡”残件引出的能量注入时,罗盘中心那空悬之处,竟然微微亮起,投射出一束极其纤细的、不断微微颤动的淡金色光丝,指向洞外某个特定的方向!
这是……指向标?张九九心中一动,顺着光丝指向的方向望去,那是西山更深处、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
“柱子,收拾一下这里,所有可疑之物全部带走,不留痕迹。”张九九吩咐道,自己则紧紧握着那个被激活的罗盘。光丝颤动着,如同活物,持续指向那个未知的方向。这很可能是“流亡者”留下的线索,或者……是一个需要特定条件才能触发的引导装置。
回到格物斋,张九九立刻对那几片颜色较浅的矿石薄片进行了检测。发现其能量反应远弱于“星尘余烬”,性质也相对温和稳定许多。通过简单的物理测试和李时珍传授的知识比对,他初步判断这是一种伴生于“星尘余烬”矿脉附近的“惰性副矿”,或许可以作为识别主矿脉的指示物之一。
而那把刻刀和指向罗盘,更是证实了“流亡者”与观测者文明之间存在密切联系。他们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和知识。
就在张九九潜心研究这些新发现时,京城传来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消息。
消息是徐千户带来的。他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但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张斋长,陛下口谕。”徐千户的声音在格物斋简陋的书房内响起,“闻尔于西山格物,颇有建树,尤以‘金石’一道,似有心得。朕心甚慰。今有海外佛郎机人(葡萄牙人)贡‘异石’数块,言称蕴含奇异,然宫中无人能识。特召尔即日返京,于文华殿,与众卿共鉴此石,阐发‘格物’之理,以辨真伪,以正视听。”
张九九愣住了。皇帝召他回京,不是为了听取西山窑务的汇报,而是为了鉴定什么佛郎机人进贡的“异石”?还要在文华殿,当着众臣的面?
这突如其来的旨意,背后绝不简单。佛郎机人此时应该正在东南沿海与明朝官方和民间势力发生摩擦,他们进贡的“异石”为何会直接送到皇帝面前?还要专门让他这个小小的、并无正式官职的“格物斋长”去鉴定?
“徐大人,可知是哪些大臣与会?”张九九试探着问。
徐千户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严阁老、徐阁老(徐阶)、李时珍李太医,以及……钦天监正、礼部主客清吏司官员,皆会在场。”
阵容如此隆重!严嵩父子、清流领袖、科技专家、外交官员、天文官员……这哪里是简单的鉴石,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
刹那间,张九九明白了。这不是机缘巧合,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阳谋!很可能是严世蕃的手笔!他们不知从何处(或许就是那些“清理者”)得知皇帝对“金石之精”抱有极大期望,又探听到他张九九在西山寻找“特殊石头”,于是便利用佛郎机人进贡的机会,设下了这个局。
若他鉴定不出所以然,或者所言与佛郎机人相差太大,便是“才疏学浅”、“欺君罔上”;若他鉴定结果触怒了皇帝或佛郎机人,便是“引发邦交争端”;甚至,那“异石”本身,可能就是个陷阱,蕴含着未知的危险!
但皇命难违,他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臣,领旨。”张九九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应道。
徐千户点了点头,临走前,似乎无意间说了一句:“佛郎机人所献之石,据闻色如翡翠,夜间偶放清辉,然触之冰冷刺骨,与张斋长在西山所见之物,不知可有相似之处?”
张九九心中剧震,猛地抬头看向徐千户。徐千户却已转身,大步离去。
色如翡翠,夜放清辉,触之冰冷?这描述……与“星尘余烬”截然不同,反而与他从“玉衡”信息中了解到的另一种观测者文明可能使用的能量晶体——“虚空辉玉”有些相似!难道佛郎机人进贡的,是另一种与观测者文明相关的物质?他们从哪里得到的?严世蕃和“清理者”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数的疑问瞬间塞满了张九九的脑海。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由皇权、朝争、外邦、神秘势力共同编织的巨大罗网之中。
“九九,这分明是严瘸子(严世蕃)的毒计!”赵铁柱焦急道,“咱们怎么办?”
张九九走到窗边,看着西山苍茫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冰冷的“璇玑玉衡”残件和“守序之证”令牌。
躲是躲不掉了。文华殿鉴石,已成定局。这不仅仅关乎他个人的生死荣辱,更可能牵扯到观测者文明的秘密是否会提前暴露,以及大明与海外势力的关系。
他必须去,而且必须“赢”下这一局。
但凭借什么去赢?他对那所谓的“异石”一无所知,对佛郎机人的底细也不清楚,朝堂之上更是危机四伏。
唯一的依仗,只有脑海中那些残缺的“玉衡”信息,手中这几件神秘的物品,以及……他那颗来自现代、善于分析和寻找规则的头脑。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
“准备一下,我们回京。”他对赵铁柱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会一会那佛郎机的‘异石’,还有……我们那位严小阁老。”
西山的风云暂时被抛在身后,而京城的漩涡,正张开无形的巨口,等待着他的踏入。文华殿上,等待他的,究竟是证明“格物”价值的机遇,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那冰冷的“异石”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石破天惊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