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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伏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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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接引二人同往,但姬鹤扬素来脚程快,加之身形纤长灵巧,步履轻捷如踏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遥遥走在前头。
劲装的衣角在人潮中一闪,转眼就只剩个挺拔背影。
靳羽轲皱着眉躲避汹涌的人潮,又碍于身弱不便疾行,只慢步随在她身后。
周遭人声喧嚷,皆是朝着城西戏楼的方向去的,叫卖糖画、面人的小贩穿梭其间,甜香与面香混着市井烟火气扑面而来。
好在庙会只在主街,沿途并没有岔路口,他走得虽慢,也不用担心走散。
他本也有几分看戏的兴致,可身侧的冉重钧自方才那个猝不及防的吻后,便始终不发一言,只垂着眼帘静静跟在他身后,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他这样,让靳羽轲心里也总悬着刚才的事,半点热闹也看不进眼里。
其实仔细回想,那不过是嘴唇相贴的一瞬,软而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若硬要辩解,说是方才分食糖画时不小心碰到,倒也能搪塞过去。
可靳羽轲偏生记得清楚,冉重钧低头时眼底那抹不容错辨的认真,还有吻后指尖残留的、落在他脸颊上的微凉触感,都说明了一件事:
那绝不是意外,冉重钧是故意亲了他。
念及此,靳羽轲的耳尖先红了,顺着耳廓蔓延至脖颈,连带着轻薄衣袍下的肌肤都泛起一层又一层热意。
他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身侧人,见冉重钧仍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冉重钧他……是喜欢自己吗?可为什么会喜欢?是因为这张与先皇别无二致的脸,还是如今这副时而沉稳、时而笨拙的性子?
更让他心绪纷乱的,是那个藏在心底、决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不知道我已经不是本尊了。
那他喜欢的,究竟是从前那个天真懵懂的小皇帝,还是如今占据这具身体、步步为营的自己?
又或者,连冉重钧自己都分不清,两个灵魂的痕迹在这具躯壳里交织,他竟是两个都喜欢?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翻涌,搅得靳羽轲心烦意乱,脚下步伐都慢了几分。
直到身前人群骤然稀疏,朱漆斑驳的戏楼牌坊已然在眼前,他才惊觉两人已行至戏台下。
看台的长凳所剩无几,靳羽轲连忙伸手拉住冉重钧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微凉的肌肤时,自己先顿了顿,随即又装作自然的模样,拉着人往价格昂贵的前排雅桌走去。
“快些坐下吧,免得等会儿没位置了。”
靳羽柯将那一摞闲书放在二人之间,冉重钧的手指绕过书后试探性地碰碰他的指尖,靳羽柯面色平静,只是沉默着收回了手。
想不通的事,先放放也无妨。
靳羽轲在心里对自己说,往后相处照旧便是,总不能因为一个吻就乱了分寸。
可道理虽懂,当冉重钧被他拉住的手微微收紧,指腹轻轻蹭过他的掌心,用极轻的力道回握时,靳羽轲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耳朵尖,连握着对方的手指都有些发僵。
他慌忙移开视线,掩饰性地四下张望,想寻姬鹤扬的身影来打破这微妙的氛围。
却也知道,姬鹤扬怕是进了后台候场,毕竟她是今日压轴大戏的台柱子。
计划是什么来着?
戏楼在喧哗的庙会上也足够夺人眼球,最适合施展诱敌深入之策。
至于诱饵,自然是最能引诱刺客涉险的人。
靳羽轲正胡思乱想着,台上原本吞剑吐火的艺人忽然像是接收到什么无声指令,齐齐收了家伙事,对着台下躬身行礼后便迅速退场。
锣鼓声骤然停歇,正当众人疑惑之际,又一阵急促的鼓乐喧天而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紧接着,一只斑斓猛虎猛地从戏台侧幕跃出,虎爪踏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蓬松的虎尾扫过台面,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竟栩栩如生得吓人。
底下观众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明知是杂技表演,可那老虎皮的纹路、毛发的光泽,瞧着也太真了些,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下台来。
猛虎在台上“扑杀”了好几个平民百姓打扮的演员,演出很快进入高潮——人虎斗。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靳羽轲也受到感染,即使清楚落幕的结局,依然绷紧了神经盯紧场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姬鹤扬身着短打劲装,手持一柄短剑从台侧跃出,与那“猛虎”周旋起来。
起初众人只当是精彩的编排,看得津津有味,可没过多久,扮演老虎的杂技演员忽然自虎口中亮出两把寒光闪闪的钢刀,直袭姬鹤扬面门!
姬鹤扬反应极快,足尖点地极速后退三步,避开刀锋时衣袂翻飞,台下观众只当是高潮戏份,纷纷拍手叫好,唯有靳羽轲瞳孔骤缩。
他分明看得出那虎中人挥出的刀招招毙命,浓烈的杀意裹挟其中!
这样的表现,绝不是可以演出来的,他是真想要了姬鹤扬的命!
为什么?对方终于意识到姬鹤扬这个叛徒,对她欲除之而后快?
还是,他们想先攻破姬鹤扬这重阻碍,再来杀他?
靳羽轲的头脑飞速运转,脑海中飘荡的那一点旖旎情思,此刻已是荡然无存。
姬鹤扬趁隙自台上踢起一把大刀,左手握剑、右手持刀,稳稳挡住刺客的每一次猛攻,同时目光如炬,在闪避间寻找反击的机会。
台上的人虎斗愈发激烈,钢刀相击的脆响与急促沉闷的鼓点交织成一张声音的迷网,听得台下众人心惊肉跳、逃脱无门。
可是惊悚过后,却是更淋漓的畅快,不知内情的观众纷纷为了精彩异常的“表演”而叫好,甚至有人掏出铜板往台上扔去。
“斗得好!”
“再激烈些!”
姬鹤扬一个翻身躲过夺命的一刀,听得台下人叫好,突然被点燃了兴致,在生死时速的搏命交锋中硬生生空出来了一瞬间,一个横鞭腿扫过台上散落的铜板,又一脚将铜板踢向台下!
看客更是沸腾,几个小孩子“哇呀”怪叫着朝铜板扑去,一时将本就拥挤的人群闹得更加摩肩接踵,孩童的家人也急忙寻找自家孩子的身影,一时间,竟忙乱得无人有闲暇去关心台上的“演出”。
只有靳羽轲和冉重钧,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上惊险万分的局面,在心里默默为姬鹤扬捏一把汗。
终于,她抓住刺客转身的破绽,足尖借力翻到“老虎”背后,手中大刀寒光一闪,直插虎背!
刀刃入肉的闷响被鼓乐掩盖,她抽出刀再插,一连三刀,精准刺中要害,“老虎”终于踉跄着瘫倒在地,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姬鹤扬随即翻身坐下,牢牢压在瘫倒的老虎身上,左手按着头颈,右手持刀抵在对方咽喉,动作干脆利落。
台下观众哪里见过这般惊心动魄的场面,当即爆发出最热烈的掌声与叫好声。
靳羽轲看得已是一身冷汗,他离台较近,看得真切,那钢刀拔出时,刀身上还沾着暗红的血迹,绝非道具!
方才姬鹤扬那三刀,分明是当场斩杀了藏在虎尾里的另一名刺客,又死死压着虎头,不让底下的刺客挣脱逃脱。
画面如此凶蛮,也亏得其余看客无人看出来。
演出正式谢幕,姬鹤扬收了刀,随手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腰间,脸上不见半分杀意,只带着惯常的冷淡神色走下台。
靳羽柯正跟随众人一道鼓着掌,心神一动,转过头,才发现冉重钧的视线不知何时起就一直黏在他身上。
他一下子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了,双手还悬在半空,与冉重钧四目相对时那双清冽的蓝眼睛好像近在眼前,一下子把他拉回那个两人独处的夜晚。
那些接近示好的举措、似管束也似关心的话语、猝然爆发的冲突和之后发生在床上的一切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了冉重钧低头不语的那一刻。
原来一切都有痕迹,只是他从未发现和在意。
曲终人散后换回常服的姬鹤扬自戏台后绕出,她察觉到这两人周身凝滞的气氛,在心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就算不知道这两个人在庙会上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到一二,只是感情的事,外人实在难以张口干预,更何况以二人的身份,就更不容旁人置喙。
她像是完全没看出靳羽轲与冉重钧之间暗流涌动的氛围,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平淡地问:“方才人多,大人与公子可是跟护卫走散了?若是不介意,不如随我一同回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靳羽轲正愁没法避开冉重钧此刻过于灼热的目光,当即顺势应下,却在转身时巧妙地落后半步,对冉重钧道:“孤与鹤扬同乘一车即可,殿下可乘另一辆,免得车厢拥挤。”
话落不等冉重钧回应,便率先朝前走去,只留冉重钧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姬鹤扬向冉重钧投去询问的眼神,见他确实也不打算跟来,只好作罢,帮他安排了另一辆空置的马车,就跟着靳羽柯一道进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