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戏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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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的余威终于在三月末梢敛去，云州的风却仍裹着几分未散的寒冽。
风掠过脸颊时，带着清凌凌的凉意。
梦浮生下意识抬手揉了揉泛红的面颊，指尖还能触到风留下的冷意。
寒意并未彻底消散，风里的涩意穿透单薄的衣料。
梦浮生将墨色披风裹得更紧些，宽大的披风几乎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罩住，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
她缩着肩膀，偏头看向停在身旁树干上的纯白雀鸟，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还掺着几分未退的沙哑。
眼眸亮晶晶的盯着。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雀鸟羽翼上沾着的细尘，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狐妖姐姐有说，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雀鸟扑棱了两下翅膀，蹦跳着落在她的袖口，摇了摇脑袋，连带着羽毛也摆动着。
“狐妖大人只说，归期不一定呢。”
这话像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梦浮生眼底的光。
去年明明就没离开，今年为什么要走。
她垮下肩膀，像株被严霜打蔫的茄子，重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失落。
只轻轻叹出一口气，在冷空气中化作一缕白汽，很快又散了。
森林里静得出奇，连风都似怕惊扰了什么，悄悄停了。
梦浮生刚从漫长的冬眠中醒来，嘴里还嚼着雀鸟一早带来的杏仁，微苦的滋味在唇齿间慢慢蔓延。
她坐在粗壮的树干上，晃着悬空的双脚，时不时踢一下脚边枯黄的野草，草叶簌簌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不开心。
沉默了片刻，她单手撑着树干，轻巧地跳了下来，拍了拍掌心沾着的泥土碎屑。
从衣袋里摸出最后一颗杏仁，抬手喂给落在肩头的雀鸟。“走了，该去看看狐妖姐姐给我的任务了。”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往森林深处走——那里长着她亲手种下的合欢树。
算起来，这是她来到云州的第三年了，应当是第三年吧，前尘往事像被浓雾裹住，她记不清了。
雀鸟在她肩头叽叽喳喳。
云州曾连着数年干旱，河流干涸像淌干的眼泪，干裂的土地连草籽都养不活。
直到三年前那个寻常的夏日，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落在云州，大雨连着下了十日。
城外的河流涨满了水，雨停初晴时，本要离开云州的千颜，在河岸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她。
“当时我和狐妖大人捡到你的时候，你都不会动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雀鸟的声音带着回忆的调子，“你腕间的剑伤被雨水泡得发白，皮肉都翻着，隐约能看见里面的腕骨，看着就疼。”
雀鸟说千颜刚开始准备离开，不管这个连活下去都很困难的妖。
她低头像是瞧见了什么，最终还是弯腰抱起了浑身脏污的她，带离了那个冰冷的水岸。
后来梦浮生才知道，千颜为了救她，用光了自己积攒多年的药材，还总在她沉睡时，沉默地站在床边，手里攥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纯白布条，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你都说了好多遍啦。”梦浮生无奈地掏了掏耳朵，语气里带着点撒娇的嗔怪，可眼底却藏着一丝暖意。
她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她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越是想探究心里就像有根玄铁挂在心口，砸的人喘不过气，眼前的草地又翠绿，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就是那个温柔的狐妖。
下一秒，她的脚步猛地顿住。抬头望向前方时，瞳孔骤然收缩，眼神先是一滞，随即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我…我是不是记错了？这不是我的树啊……哈哈，我怎么记性这么差。”
她强装镇定地笑了笑，脚步往后退了退，转身就要走。
“你没记错，这就是那颗合欢树的地方。”雀鸟及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梦浮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垮下来，露出一副苦哈哈的模样，咧着嘴强撑。
一定是你记错了。
“哈哈，你肯定记错了，这怎么可能是我的合欢树呢？一定是我还没睡醒，出现幻觉了。”
她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原本该立着合欢树的地方，此刻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树桩，沉默地立在原地，树皮上还能看见残留的年轮纹路。
那一瞬间，所有的强装镇定都土崩瓦解。
这颗合欢树她悉心照料两年，就是为了给千颜一个惊喜，她总是郁郁寡欢，好像也只有合欢树能让她开心。
现在合欢树也没了。
梦浮生手脚并用地扑上前，紧紧抱住冰冷的树桩，梦浮生的哭喊在精怪从生的森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雀鸟离开她肩头，飞在半空。
“我的树！哪个杀千刀的！”
可哭喊到一半，脚下的土地突然下陷，她来不及反应，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朝下坠去，眼前的光线瞬间变暗。
雀鸟在原地慌乱地乱飞，尖声叫着，却什么也做不了。树桩旁，一张淡黄色的符纸闪过一道微弱的光，随即隐入泥土中。
梦浮生只觉得身体在飞速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
她不知疼痛，五感却异于其他的妖族，就在身体离开泥土的一瞬间，阳光在眼前炸开。
不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一个少年的唇角微微动了动。
“九霄律令，缚！”少年清亮的嗓音随着远处嘶吼声传人梦浮生耳中。
周围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突然活了过来，飞快地朝着下坠的梦浮生缠去，稳稳地将她的身体托住，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下坠的失重感还未消散，梦浮生只觉眼前景物猛地一晃，下一秒，后背便传来一阵粗糙的摩擦感。
梦浮生被藤蔓倒挂着缠在了一棵老槐树上，脑袋朝下悬在半空。
血液瞬间往头顶涌去，眼前阵阵发黑，强烈的晕眩感让她忍不住皱紧眉头，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轻缓的脚步声从树下传来。
梦浮生费力地抬眼。
少年身姿挺拔如松，一袭玄色劲装勾勒出修长利落的身形，墨发被红色发带高高束起，发尾随步伐轻轻摆动，风掠过之时，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
他衣袖边缘沾着些草木碎屑，还有被树枝勾出的细微丝线，却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随性的英气。
不远处，豹妖被泛着银光的捆妖绳紧紧束缚着，獠牙外露，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哑的吼叫，爪子在地上抓出深深的印痕。
少年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挣扎的豹妖，目光又轻飘飘地落在树上倒挂的梦浮生身上，眼底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寻常物事。
他左手指间夹着几张泛黄的符纸，右手握着一把铜钱铸成的斩妖剑，剑穗上的红绳在风中轻轻晃动，透着几分凌厉。
梦浮生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
上一次遇见捉妖师的场景还心里挥洒不去。
那时千颜灌输给她的唯一妖力被生生抽走，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今天本该是好日子。
冬眠结束，狐妖姐姐也快回来了。
小麻雀带来的新版画本还没看完。
怎么偏偏就撞上了捉妖师？这运气…彩灯迷都没这么准吧。
“救命啊！救……”她在心里疯狂呐喊，喉咙却像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
少年嘴角叼着一根嫩绿的草茎，步伐悠闲地走到槐树下。
他忽然俯下身，视线与倒挂的梦浮生平齐，打断了她满心的慌乱。
他的眼眸深邃如夜，里面盛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垂落的发丝和涨红的脸颊。
若不是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引着方向，他还真难提前截住那只作恶的豹妖。
他若无其事的扫过梦浮生。
“姑娘这是在乘凉？”少年开口，声音清冽如泉，带着点调侃的调子，“这姿势倒是别致得很。”
梦浮生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去！乘凉？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这被倒吊在树上的模样，像是在乘凉吗？
少年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直起身子，移开视线，免得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此刻的梦浮生确实滑稽，浑身沾着泥土和不知名的腥气，发丝凌乱地糊在脸上，倒挂的姿势让她的裙摆往下坠，露出一截沾了灰的脚踝，活像只被抓住的笨鸟。
他靠在槐树干上，目光重新落回被困的豹妖身上，上下打量着。
随即，他将手中的符纸攥成一团，白皙的手指快速翻动，口中默念咒诀。
一道泛着金光的锁敌环瞬间成型，以豹妖为中心升腾而起，将它牢牢困在原地。
“你也不挑个好地方，”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这般在山林里伤人，简直是自投罗网。”
梦浮生听着他的话，眼角不由得抽了抽，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晕眩难受，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完蛋了！她宁愿被豹妖的口水淹死，也不想落在捉妖师手里。
去年山上的豪猪一家，就是被捉妖师抓住，最后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狐妖姐姐去收尸，连骨头都不剩了。
呜呜呜……要是被他的捉妖盘感应到自己的妖气，那可就真的彻底完了。
梦浮生忽然想起她此刻刚冬眠结束，所有的妖力全部封在灵识里。
眼珠子一转。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开始了“精湛表演”
“天师救命啊！”她刻意压低声音，让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奴家今日上山采药，本想采些草药回去熬煮，不想竟掉落在此处。
说完，她倒垂着的手还象征性地在脸颊旁擦了擦，仿佛真的在抹眼泪，努力装出一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模样。
可眼前的少年捉妖师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左手轻轻抛着手中的符纸，眼神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显然对她的表演并不买账。
梦浮生见他油盐不进，心里愈发着急，眼眶真的开始泛红，看样子像是要哭出来了。
难道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吗？不要啊！
她还没吃到洛阳城里盛名的桃花酥，还没喝到醉仙居的梅子酒，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她闭紧眼睛，满心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甚至还荒唐地想，希望阴曹地府里也有好吃的，不然也太亏了。
可等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反而感觉身上的藤蔓一松，一阵天旋地转后，双脚终于落回了实地。
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脚踝便传来一阵刺痛——草地上竖着一根尖锐的树枝，不偏不倚地戳破了她的皮肤。
她吃痛地轻呼一声，强忍着疼痛，悄悄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正背对着她施法，似乎在处理那只豹妖。就在梦浮生暗自猜测他的心思时，少年的身影动了。
只听“噌”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铜钱斩妖剑出鞘，剑穗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紧接着，他甩出之前揉皱的符纸，手腕猛地一转，口中默念咒诀。
“收妖塔，禁缚百妖，缚”
一道金光闪过，一座小巧的青铜塔从他袖中飞出，在空中瞬间变大。
是收妖塔！
原本还在嘶吼挣扎的豹妖，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向收妖塔，不过瞬息之间，便没了声息，只余下收妖塔在空中缓缓旋转，最后缩小飞回少年手中。
梦浮生看到这一幕，眼神骤然一滞，整个人愣在原地，思绪像断线的风筝般飘远。
手段也太凶残了！她反应过来后，双腿已经先一步替她做了决定，转身就跑。
独门秘集，人参逃生手段。
豹妖被收进收妖塔后，季昭熟练地将塔妥善收入怀中。
他想起刚才那位莫名出现姑娘，眉头微微蹙起，她身上没有半点妖气，收妖塔也毫无反应。
但能出现在这里绝非等闲之辈。
他轻轻转了个身，正对着梦浮生，缓缓抬起手中的斩妖剑，剑身一横，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姐是要去哪里啊”他满脸笑意盈盈，梦浮生却觉得有些渗人。
他上一次这么吓人，还是在十岁的时候——当时去吓隔壁宗门的小师弟，那小师弟吓得哇哇大哭的表情，和此刻梦浮生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
眼前突然出现的剑让梦浮生吓了一跳。
“我只是路过”
“没干嘛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还没说完，转身拔腿就想跑。可还没等她迈出几步，后衣领便被季昭一把揪住，像提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小姐如此鬼鬼祟祟，连在下的符咒都控不住你，小姐说你路过。拿我当傻子了不是”
你本来就是。
“放开我！！！”
季昭突然来了点恶趣味，故意没松手。
修仙者广修仙术，季昭什么五花八门的剑招都学过，连同这千斤符。
季昭皱了皱眉头，吐掉口中那根已经有些发苦的草茎。
草茎哭的有些令人发怵，早知道不叼了。
少女眼眶红彤彤的，开口时刚刚
他轻轻将梦浮生放下，手腕一转，给她转了个方向，让她面对着自己。
少年眉眼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冽。
他微微俯下身，目光直视着梦浮生的眼睛，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姑娘跑什么？在下本来想着，送姑娘回家呢。”
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梦浮生瑟缩了一下，眼神中满是警惕，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还是不要了吧……我自己能回去。”
季昭啧了一声，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当然要送了。这夜深人静的，山林里到处都是危险，要是再冒出一只妖来，姑娘该怎么办？到时候可没人救你。”
梦浮生在心里疯狂抗议。
你才是最大的危险好不好！可她知道，现在保命才是最要紧的，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必须在他发现自己的身份之前逃走！
她用力挣脱了季昭的手，尴尬地笑了笑：“那……谢谢你。”
她这既害怕又强装镇定的反应，差点把季昭逗乐。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应该没有吧？可看这小姑娘的样子，是真的被吓到了。
季昭拍了拍手心的泥土，抱着剑微微前倾身子，脸上露出一个还算温柔的笑容。
“在下是九霄宗捉妖师，名叫季昭。姑娘不必害怕，若是有妖鬼作祟，我替你打跑便是。”
他自报家门，本想安抚梦浮生，却没料到，这话反而让她更害怕了。
九霄宗弟子足有百人，杀过的妖恐怕能绕洛阳城十圈！梦浮生又往后退了退，整个人缩成一团，不像之前那只惊慌的兔子，倒更像一只胆小的鹌鹑。
季昭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轻轻扶了扶她的胳膊。
离得近了，他清晰地闻到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不是妖物的气息，倒像是草药的味道。他心中便也对她刚才“上山采药”的说辞信了几分。
“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在下也好送你回去。”季昭的语气温和了几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有攻击性。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梦浮生被吓得嘴唇都有些发抖，看到他温和的笑容，又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
都怪雀鸟，给她叼来那种画本，害得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捉妖师没一个好东西”的念头，真是被荼毒得不轻。
这捉妖师到底想干什么？真的只是想送她回家吗？
她斜着眼悄悄打量季昭，心里的害怕丝毫未减。感受着肩膀处季昭手掌传来的热度，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想！和！你！走！
虽然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但这深山老林里，总不能把一个普通姑娘独自丢在这里，他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戏精
